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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洋行旅

刘柠 (发表日期:2006-05-11 18:58:04 阅读人次:1076 回复数:0)

  不知从何时起,写日本的事情,要言必称富士山、日光、秋叶原、艺妓、大相扑、宝冢、樱花、温泉、新干线……彷佛离开了这些东洋符号,日本就无从谈起了似的。这种状况,在法国人罗兰.巴特大名鼎鼎的日本研究著作《符号帝国》出笼后,就更加坐实了。

  
不巧的是,笔者虽然也曾“人在东京”,先后在日本生活过几年的时间,但囿于兴趣和机缘,对这些“符号的日本”却偏偏缺乏了解。对我来说,日本,更多地意味着御茶之水学生街小巷里精致的文具精品店,神田-神保町那百年老铺林立的旧书店街,那间半地下的、有系着围裙的风韵犹存的“徐娘”酒保和打零工的大学生用口琴吹奏老爵士的Pub酒吧,还有那家下班后,回家之前,总忍不住要报一回到的,连盛啤酒的玻璃容器都被冰镇得结着白霜,端在手里还“ 口支 口支 ”冒着白烟的“ 居酒屋”,以及清洁、纯朴,以人为本的地方小镇。

  
所以,无论“ 阔别”多少年,岛国的风景对我来说全无陌生感,因为那些风景,早已定格在我的“内存”中。任凭长时间地关闭“应用程序”,把它们从我的记忆中屏蔽掉,但只要某个“键”被不经意地触动,程序被激活,那记忆中的风景瞬间就会跳回到内存中,且鲜活如初,所有的色彩、像素、声音都还原成跟过去的一模一样。

  
相隔一年,3月初的一天,那个“键”到底被碰了一把,变“热”了。一出成田机场,就觉出了不一样:空气潮湿,显得浓度大,吸第一口就想到“沁人心脾”;风速快,且方向不定,头发和领带天知道会被吹向何方;天很蓝很深,蓝到极深处还是一样的蓝;云很白很低,随着风的劲吹,形状在剧烈地变幻,少有固定;制服特多:航空公司的空姐、乘务员,机场“公团”的工作人员,站岗值勤的警察,旅游大巴的驾驶员,修学旅行归来的高中生……天蓝、藏青、洁白、绿格,质量优良,做工考究,清洁而整饬。

  
因工作的原因,在机场没做片刻停留,径直乘坐巴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位于东北地方的、据东京约150公里的茨城县日立市。日本的道路,大多沿地形走势,路幅狭窄而富于起伏、弯曲。普通道路,基本上是对开双车线,中间既没有隔离带,也没有护栏。但各种车辆拉开车距,红停绿行,秩序井然。行驶中,绝少听见有人按喇叭,如果不是全国性“人口大迁移”的节假日,也很少塞车。从位于千叶县的成田新东京国际机场到日立市,近200公里的距离,高速只有路程的三分之一,大巴也就走了两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可见速度并不慢。

  
日立(Hitachi),一个依山傍海的安静的小镇,是面向太平洋的一个天然港,由日立公司(日立制作所,Hitachi Co., Ltd.)生产的大型成套机电设备,从这里下海,途经横滨港运往世界。不知是先有日立市,还是先有日立公司,反正在这个小城不到20万的人口中,直接或间接与日立公司有关的人员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95年前,在日本的工业化初期,日立从一丬为附近的铜矿山修理马达的作坊起步,成长为代表日本工业水平的世界级电气公司,其所走过的近一个世纪的发展道路,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日本现代化的缩影。这不仅是指其终于现代化的成功故事而言,同时也包括其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所遭遇的挫折和打击。作为日本最大的民间企业之一,日立公司尽管基本上没有垄断财阀的背景,生产的产品也几乎是清一色无关兵器的民用产品,但依然在1945年东京大空袭时遭到了美军的轰炸,坐落于山麓上工厂群里浓荫密布的树林中,至今还能见到当时由美军空投下来的、未引爆的炸弹。

  
令笔者吃惊的是,一个以制造发电、轧钢等大型机电设备而闻名于世的工业重镇,其空气之清新,环境之幽美,到了只能用“绝尘”来形容的地步。离JR国铁电车站不远的地方,是偌大的“市民广场”,以广场为中心,小镇呈网格状放射延伸,工厂群、住宅区、商店街井然分开,窄窄的柏油路,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樱花树,除了车站附近有两幢高层酒店(也就8-10层)外,几乎没有高于5层楼的建筑。开阔的视野,赋予了这个小城高远、干凈、连贯的天际线:一边是远方苍翠的山脉的轮廓,一边直伸向天边的大海,阳光下波光闪烁,白帆点点……如此景观有时会令人时空错乱,忘记原来竟身处一个弹丸小镇。

  
在这个小城近一个月的生活中,除了狂风下雨的日子,我每天晚上10点之后出来跑步。沿着“ 市民广场”周围的马路,跑上5公里。我发现,城市的作息与其规模休戚相关。如果在东京的话,晚上10点,加完班的白领走出写字楼,在车站候车的时候给朋友发个短信,相约于新宿或池袋的某个馆子见面,“夜间部”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这个小镇,10点钟就已然睡去,四野静寂无声,只有霓虹灯在默默地闪烁。我用不着担心晚间沿马路跑步会吸入过量的汽车废气,因为汽车本身就很少,即使偶尔有车辆驶过,也多是小排量的环保型轿车。而且我知道,日本严格的车检标准,已基本上实现了零排放。当我跑步穿过市民广场的时候,在伊藤洋华堂的门口,一组少男少女在合着音乐的节拍旁若无人地练习街舞。在公用电话亭的旁边,一个手里攥着烧酒杯的流浪汉大声地对我喊“加油”,我还以尖锐的口哨。一边跑我一边想,什么时候还能像上大学时那样,夜里出来一边望着星星,一边踏踏实实地沿北京的二环路跑步?

  
到了东京,看到栉次鳞比的写字楼、商号和吞吐于其间的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新宿街头奇装异服、毛发呈五颜六色的“新人类”男女,我对来酒店接我的日本朋友说:我终于到了日本。朋友诧异道:可你已经来了一个月了呀?“不,也许,这里才是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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