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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和里香

孔明珠 (发表日期:2006-03-12 21:03:00 阅读人次:1700 回复数:1)

  繁是东京三菱车队的出租汽车司机,连轴干两个夜班便可得到一个休息天。繁一俟休息就去棒球俱乐部打棒球,然后赤红着脸来鹤竹居酒屋。常常是,傍晚五点钟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他就“抱歉抱歉”一路抱拳一路走进来,步伐矫健,丝毫没有两夜未眠的痕迹。

  
走近一看,繁的门牙缺了一只,笑起来便增添了三分天真相。他坐下,首先“啪”地拍出一千元小费,然后吩咐备酒备莱,紧接着撸起袖管,颇有大干一场的气势。由于缺了一只门牙,繁讲起话来“丝丝”地漏风,如果再喝几杯酒,他的话便只能让人意会而不能“言传”了。

  
他笑嘻嘻说了一句什么,老板娘桂子笑了,说:“我打电话去催催她吧。”电话毕十分钟后,一个长发姑娘蹬着高跟鞋探头进来,她雪白的肌肤伟大的胸脯面带三分羞涩。我为了鼓励她,大声说:“欢迎您光临。”她朝我莞尔一笑,一低头一路小跑至繁的身旁。繁腾出座位,昂头咧开缺牙的嘴笑道:“嗬嗬嗬,里香,洗澡洗那么久啊。”说着,伸出手去边抚摸里香潮润润的头发,边向我们挤眉弄眼。

  
里香是繁的女儿吗?他们两人都长着高颧骨挺鼻梁。繁四十多岁精力充沛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儿为人父的稳重,而里香的脸虽然很嫩且光滑,身子却肥肥硕硕如妇人一般,令人猜不透她的年龄。我疑惑地问老板娘。

  
老板娘桂子伸出两只指头,悄悄地对我说:“差这么多,同居的。”我说;“2岁啊?”桂子“啪”地拍我一下头,骂道:“八格!”

  
里香慢慢地啜啤酒,繁大杯地喝烧酒。繁手舞足蹈越过里香的头顶与老板娘聊天,里香糯糯地笑一言不发。六点五十分一到,里香就放下筷子穿鞋;鞠躬道谢一个人先走了!。

  
桂子说,里香在附近一个叫阿波罗的酒吧当陪酒女,她是一年多前从新泻山区到东京来谋生的。刚说着,阿波罗的妈妈桑来了。“唉—一”地一进门便叹苦经说,最近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差,一天的营业额发工资还不够,陪酒小姐都辞职另攀高就了;只剩下自己和里香。

  
“那怎么行,里香不说话哎!”桂于惊叫起来。

  
“可不是吗?客人来了。只我一个人去搭话,说得口干舌燥也脱不了身,碰到客人点菜,我得去烧,只好让里香一个人顶。我远远瞅着,你猜怎么?愣不开口呢!不过也有人喜欢她这样子,问她一句,‘唔’一句,怪可爱的,也很含蓄。”阿波罗妈妈撇撇嘴a

  
“七点钟开门没有客人来吧?”桂子奇怪她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吃饭。

  
“是啊;总是我们两个人坐着干等;里香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翻来覆去看她的手指甲,我闷死了。”胖胖的理着男孩子一样短头发的妈妈桑快六十岁了,穿一件闪闪发光的紧身衣,外面罩着宽松长西服;很不甘寂寞的样子。

  
“嘻—一”桂子瞧着那边的繁压低声对妈妈桑说.“哎,那两个人在一起怎么过日子啊?”

  
“这一对是互补型的嘛。你看。繁这么爱说话,碰到打岔的姑娘烦不烦?里香呢,糯米团性格,笑笑地听他说。他们同居以前,繁每天来‘阿波罗’找里香;是大客户呢。可惜现在不来了。妈妈桑眼神暗淡下来很惋惜地说。

  
“自然的嘛;繁见别的男人对里香献殷勤保不定拔出拳头来呢。”桂子吓势势地说。

  
“既然繁与里香同居了,早晚要娶她的,里香就不要去工作了,繁当出租汽车司机工资那么高.养她好了。”我插嘴建议道。

  
桂子和“阿波罗’妈妈桑都笑了,她们耐心地对我说;“日本呀,爱人是爱人,妻子是妻子,懂么?”

  
繁不是没有老婆吗? 40多岁了,还等什么呢?我看看繁,他正与分桌的酒友聊上了,兴致勃勃地扯下脚上的袜子,把裤脚管撸得老高。咦!我突然发觉繁的食指少了一截,使得搔那极短板刷头的姿势特别怪。早就听说日本有“亚枯杂”,他们的特征之一就是断指,那么,繁会不会是一个现行或者是退役的“亚枯杂”呢?

  
果不其然,桂子说,繁年轻时轨上坏道,混迹江湖,因犯了帮派的规矩被迫剁下自己的手指示警。后来他收道做了出租汽车司机,却再也抹不去年轻时的荒唐印记。

  
“那么,”我说;“一个退役的‘亚枯杂’能找到里香这样年轻温柔的女人已经够好了,他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繁说他不合适成家,可是里香提出来要结婚,她不想再当陪酒女了。最近繁正在为这事烦恼。他未来的丈母娘要到东京来看他呢!”桂子告诉我。

  
繁似乎在很痛快地喝酒,一会儿,他举手召唤桂子,说是要预订一桌明天的酒席,招待里香她妈。他用手掩住漏风牙齿“吃吃”地笑着说:“她妈妈年龄与我一样大,算了,我娶了她妈吧。反正她妈也单吊着。”

  
桂子骂道:“死不正经的,说这种话,也不怕伤里香的心,人家可是一门心思跟了你的。”

  
繁一拍大腿说:“我就是怕这个嘛,但愿她妈妈明天看不中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他做作地双掌合一,上下摇动。

  
第二天,也是五点钟光景,繁领着里香和她妈妈来了。繁出人意料地穿一套西服,系着条领带,脸上缺氧一样憋得不自在。桂子见客人到,大声对繁说:“繁先生啊,好久不见了咧。”

  
繁倏地一惊,朝脚下看看自己是否搞错地方,我在旁“嗤”地一声笑出来,桂子用手臂肘戳我一下,仍然镇静地说;“繁先生工作很忙吧?今天与里香小姐的母亲、里香小姐光临本店真是难得的荣幸哎!”繁这才明白过来桂子的用意,立即绅士一样谦虚地说:“哪儿的话,请多多关照。”

  
里香的母亲看上去四十多岁。戴了一副眼镜,端庄斯文,倒像是里香的姐姐。里香坐在妈妈身旁垂着头,长发披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像个被人拐骗又回到家属身旁的迷途“羔羊”。繁则犹如被一只铁筒套住一样,挺直着腰动弹不得,他眉毛一动一动想说什么,竟然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里香母亲的头顶像环绕着一圈无形的光环,走马灯一般周而复始地转悠着。繁举杯、撮筷、下咽,种种的动作在光环的威慑之下,竟会像木偶一般牵筋动骨。

  
在令人窒息的客套中,终于,里香的母亲开口道:“繁先生,以前里香承蒙您的关照;多谢了,她还年轻,不懂事,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繁见有人说话,抬头动了动头颈,自然地作出一个怪脸,浑身松动了些许。他又有点忘乎所以了,忍不住朝我们这儿眨眨眼睛、皱皱眉头、吐吐舌头,我们都不理会他,怕他又要耍“人来疯”,坏了相亲的大事。

  
说实话,我们倒不是为了帮他树立光辉形象,而是可怜里香这个姑娘。在我的感觉里,里香似乎是一件待卖的精细商品,如今正捏在一个准买主手上揉搓,你搓过了揉过了不买怎么行,你难道想抽身说没有带钱吗?你既然没有带钱你搓它揉它干什么?如果你没有碰过它,说不定它还能卖个好价钱的,不是吗?

  
因为里香的妈妈要乘夜车赶回新泻,繁熬了一个小时便被大赦。他送走母女俩,急急地又回到座位上,扯下领带,揭下西装。“吁——”地呼出一口长气。他问桂子道:“你看怎么样?”

  
桂子偏头想了一下,说:“里香的妈妈像个小学教师,蛮正派的,会不会把她女儿带回去?自己女儿跟一个大20岁的男人同居,她的面子怎么下得来?”

  
繁急了,说:“那不行!我们过得好好的,里香也不会同意回去。她的脾气犟着呢,到东京才一年多;刚刚适应东京生活,叫她再回到山里去过寂寞无聊的生活,她怎么肯呢!”

  
那你与她结婚呀。不明不白地跟你。算什么嘛!人家姑娘总想生孩子做太太的。”桂子一边忙着收拾杯盘,一边说。

  
“结了婚没有自由的,钱都要交给老婆,我想去大久保找个金发女人玩玩怎么申请开销呢?现在这样很好啊,生活费房租我多出些,她少出些,大家都工作,不过多地干涉私生活,她也有她的自由,多好!”繁不以为然地说。

  
“唉……”桂子摇摇头,对我说:“日本的这种男人你拿他怎么办?自由自由,都没有责任心的,嫁给他也是自己苦,里香不嫁也罢了。不过话说回来,里香在酒吧工作,能找到

  
什么样的好男人?碰到繁这样真正的单身汉还真不容易呢。”

  
正是梅雨季节,霪雨丝丝地飘个不停,鹤竹居酒屋的大红灯笼和青白横幅被那潮气打得没有了生气。客人还是一拨一拨地进来喝酒,闷闷地无望地咒骂这倒霉的季节。繁靠墙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出奇地安静,竟让我们忘记了他的存在。“妈妈——”他有气无力地喊道。

  
“怎么了,这个样子?”桂子关切地问,关心顾客疾苦是桂子经营饭店的手段之一。

  
“完了——,她妈妈同意了。我怎么办 呢?里香逼我…··”繁告诉桂子,里香的母亲犟不过女儿的牛脾气,虽然看繁不顺眼,可最后还是答应了女儿,不过责令繁明媒正娶。繁拔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冤枉。

  
桂子看他那样,也想不出法子来拯救他,如果繁这种事值得她费神去劝解去安慰的话,这满满一屋子喝酒的客人,有哪一个没有烦恼、有哪一个不需要桂子去安慰呢?桂子开的这个居酒屋,就是让这些男人用酒精来消解各自的烦恼的嘛。桂子“砰”地打开一瓶沙打水,为繁做了一杯加烧酒的“沙瓦”,说:“喝吧,喝吧,喝吧。”

  
里香不跟着繁来喝酒了,她默默地、固执地在争取自己的权利,至于将来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她不管。她重视现在,她要摸着石头过河。据说在东京还有一大批上海姑娘也正在进行着这样的搏斗,她们也许会比里香聪明伶俐,可她们还不是日本人;她们的搏斗会更艰难。

  
婚姻是一场赌博,里香虔诚地燃起了红蜡烛,她一点儿也不贪心,她就是想跨进这个赌场。繁,你为什么不能成全她?




 回复[1]:  祁白水 (2006-05-04 11:38:50)  
 
  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欢乐,一样的悲欢逐世波。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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