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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3)

燕子 (发表日期:2006-04-03 19:09:20 阅读人次:1343 回复数:0)

  
7、关于中国当代文学、读书选择。


  
依茕:您现在有时也读中国文学作品吗?如果读的话,您觉得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薄弱处在哪里?

  
高先生:很少读。主要是没有时间,太忙了。除了前不久安琪拿来了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网络版,我倒是读完了。写得很好,难得的好书。可平时我只读点古代文学。

  
依茕:您不在乎别人在写什么?

  
高先生:没有时间顾及,因为我不做文学批评,也不做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 我是从中国大陆出来的,我深深知道中国作家的困境。

  
我在中国写书,我都有自律,尽管我那么不理会政治。现今中国作家要发表作品,不可能没有自律,章诒和的书立刻被查禁了。大陆中国至今也没有创作自由。我现在虽然享有充分表达的条件,但在西方,很多作家也有自律,一个是市场的需求,一个是政治正确,政治倾向性,作家投入不投入,左派还是右派,对政治的投入,我认为都会影响作家的创作自由。我要求没有限制的自由,一个作家,起码得具备有这种条件,才会引起我的兴趣。我也没有兴趣去看畅销书,因为畅销书也有限制,得卖,如果没有卖点的话难以畅销。我对卖点也没兴趣。感受的真切与否,是我的标准。

  
左派或者右派,都是一个个政治卷标。可是,今天有可能是左派,明天又变了,跟天气一样(笑)。这种左派与右派也不是文学的标准。作家应该凌驾于这之上。如果一个作家像政治家一样变来变去,或者像媒体,今天一个调子,明天又一个说法,那么,这样的作家还有什么价值?这样的书,我不看。包括这样的电影和电视。当然不是说我不看书,不看电影、电视。我会选择有价值的东西看。

  
我现在很有兴趣看《聊斋志异》,我小的时候就看过,现在看来,仍然很有意思。还有中国的古典,比如古代笔记小说。西方作家中,我在重新看普鲁斯特,重新拿起第一卷,刚看第一章,立即有兴趣了。这样的书,我会读,再就是,我现在还看很多画家的《传记》,因为我现在作画比较多。有的画家的画很好,但一看《传记》,我觉得很难忍受,因为这些《传记》和现今的艺术都意识形态化了,多少都与革命、与莫名其妙的政治、与艺术的颠覆连在一起,太倒胃口了,不如只看画。

  
8、创作思想——生命是超越一切的。


  
依茕:我在阅读您的文论的时候,您总是提到“冷的文学”、“没有主义”,但是与您谈话,觉得您在建立一种温暖的文学。

  
高先生:温暖不温暖,很难说。但是人性是我努力维护的。

  
依茕:因为您刚刚谈到“活的语言”,如果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如何写出“话的语言”?

  
高先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是的。在这个价值毁灭的时代,我以为毕竟还是维护一个价值,这个价值不是上帝,也不是终极的人生目的,至少我要维护的是人的生命。

  
依茕:通过与您的谈话,我感到,无论是“冷的文学”也好,还是“热的文学”也好,您在追求人性深处多层次的东西。

  
高先生:是的,但也不是理性。刘再复教授企图给我一个归纳,叫做“生命哲学”。我承认这个说法。这种哲学不是思辨的,不去寻找绝对真理,一个终极意义,而是确认生命的本真。我的这些创作思想,都确认一个价值,就是生命是超越一切的,超越一切是非、政治、伦理的判断。而作家、艺术家,面对生命,能做的只是审美判断,他只是一个观察者、审美者。如果说作家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什么的话,就是这番审美认知,可以是美的,可以是悲剧,可以是喜剧,可以是荒谬的,这就是艺术家所能够做的事情。

  
9、关于乡愁。


  
依茕:您有无乡愁?

  
高先生:相反,中国已经很疏远了。我的中国在我的作品里。中国文化己经融化在我的作品里了。再加上我不止一个中国文化,我宁可自认为是世界公民。我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国界、民族文化、政治认同都是需要超越的。我在法国生活如鱼得水,倒不觉得在异国他乡。相反在我的故国里,总感到非常窒息。当然我的童年,我的童年美好的回忆已经进入我的作品里了。我还有很多的兴趣,总不想重复自己,不想回过头去写中国,还有很多新鲜的事情要做。

  
10、关于“自我”。


  
依茕:刚刚您说要超越政治认同,那么自我认同呢?

  
高先生:对于“自我”,我有自己的看法,这个看法很不同于现今西方的看法。这个时代“自我”无限的膨胀,极端的自恋是时代病。这种个人主义,我并不认同。无限的膨胀,无限的夸张,无限的滥情,自我为宇宙中心,作为一切判断的标准,这是可笑的。相反我主张对“自我”要有距离,就是我说的得有个“第三只眼睛”。一个作家、艺术家、知识分子应该有一种意识,既观察、研究、分析这个世界,同时也要观察、研究“自我”。外在的世界,按照萨特的说法,他人是地狱,那么,自我何尝那么美好?

  
“自我”如果不加以控制,也同样会变成地狱。所以我认为,应该诉诸“第三只眼睛”,即清醒的意识,在关注世界的同时,也观省“自我”。如果人能够这么关注的话,我想很多问题能够得到较好的解决,达到较为准确的判断。个人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以及个人在困境中如何立身处世。他知道他的困境,也不必无限地夸张。其实,我从来不抱怨,一旦认清了这种处境,一个脆弱的个人,在这么一个漫无秩序的、处处是各种权力和利益交错的世界中,他不可能不遇到困难。

  
11、关于批评文章。


  
依茕:获诺贝尔奖后,有没有看到一些批评文章?

  
高先生:有。偶然看到,或听人说起,有的批评甚至非常激烈,但是这些人的批评有一个前提,恐怕就是大都没有读过我的书,或道听途说,所知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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