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看探索电影│曹旭│东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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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看探索电影
曹旭 (发表日期:2007-02-26 14:13:14 阅读人次:1554 回复数:2)
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很感人，其实不如他自己真实的故事感人。　　很多人只把他当成明星和大导演，以为他的感情被一大群花花绿绿的美女所包围，所有的毛孔都被涂上颜料不能出气的样子。其实不是的。　　张艺谋其实很坚韧，很朴素，很忠实于爱情的。　　他今天仍然独身，一个人。　　因为他不会忘了追求萧华的经历是那么美好，不会忘了，中学毕业，他和萧华各自分配在一个相距五十里的工厂里，每个星期，萧华总要赶到他那里，洗他一个星期积在一起的衣服。他们的爱情其实是很稳固的，不稳固，也就是开始一段时间，人人都会有的困惑。　　他没有和巩俐继续走下去，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虽然后来萧华的做法有点伤害了他。　　不清楚张艺谋，只听传闻的川合康三先生被我的叙述感动了。　　他说，他要请我看电影，很有意思的电影。　　他说，那是一家小小的电影院，里面专门放映各种探索电影。张艺谋的电影，他基本上都是在那里看的。　　川合康三先生说：你们中国有探索电影，日本也一样，也有探索电影。我今天请你看日本的探索电影。　　想起，以前在上海看探索电影，也是在专门的电影院里看的。　　当时不叫探索电影，也不叫外国电影，叫“内部电影”，一般人是不能看的；内部电影的票子，被视为特权，用钱是买不到的，电影院在西藏路、北京路附近。不像日本，只要你愿意花钱，人人可以看。　　到了川合康三先生的研究室，他见我来了，便取出电影票，说：“你把上面的名字译成中文看看。” 　　我一看题目，几乎没有困难地便试译为《红桥下的暖水》，曾经在天津南开大学留过学的川合康三先生听后连连说：“对。对。对。好。好。好。非常确切。” 　　电影院在河原町三条，在一家店的四楼，路人走过，譬如，我已经走过几十次了，但很难在许许多多红红绿绿的商店广告牌中发现电影院的广告牌。只有老看探索电影的人知道，老顾客知道，有好电影，不会错过。这就形成了一个圈子，不看的，永远不看；看的人，经常会看。　　站在京都大学门口等3路车，等了半天，见车不来，再等不及了，改乘出租。出租也堵，一直堵到河原町三条，堵得严严实实的。　　真来不及了，电影开场了。　　我们就像逃跑的犯人，好像被警察追赶一样，一出出租车就赶紧狂奔，一路奔到河原町三条电影院。　　进电影院，已经迟到了. 　　看看票我们是第一排的位子，进电了影院后，就猫着腰，一直猫到第一排，感觉有两个空位子，就找着坐下来。　　坐定了看，银幕怎么有点像农村放映员放电影时候的样子，一张白被单往墙上一挂，就是银幕了。其实，也许不是白被单，白被单没有那么大。　　第一排离银幕太近了。银幕上，所有的人头都大得惊人。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银幕上闪电般刺眼的光在变幻交替，男主人公很厚重的嗓音，有些震耳朵，背景音乐已经响起来了。　　等瞳孔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环顾左右，见第一排有很多位子空着；后面也有位子空着。但，很快，我们都进入电影的艺术世界。　　银幕上，是日本的内海。　　白云凝固的蓝天，蓝天下，颜色略淡的背景，是浮在海尽头的群山。　　大海在喧嚣着，蓝色的宽镜头里涌动白色的浪花；海鸥群集，鸣叫声被放大了几十倍。　　坐在第一排，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眼睛离得太近了，好处是太刺激了。浪花溅起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用手抹一抹脸，用舌头添添嘴唇，有海水咸的感觉；一群海鸥飞过，脸上有海鸥翅膀掀起的风和羽毛拂到脸上痒痒的感觉。　　“红桥”是一个地点，一个非常美的渔村，在内海的海湾。　　临河人家，一幢小木屋，屋子外面满是青藤缠绕，开满鲜花；屋子里有点暗，但很静谧，人在里面，脸很柔和，一出门，便是蓝天，碧水，红桥。　　美丽的女主人公出现了，在蓝天，碧水，红桥的掩映下，衣服显得艳丽，脸色美极了。　　“暖水”，固然是五月的天气，河里的水暖洋洋的，河里的鱼懒洋洋的，有人早晨在河边跑步，有人在河边钓鱼。附近有一个渔市，每天，从无数条渔船上卸下成吨的鱼，鱼市场里人声鼎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简直忘了我们看的是“探索电影”，“探索”在哪里呢？　　不一会，奇怪的景象出现了。　　女主人公在超市里买东西，看见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突然从裙子下面流出水来，我们开始很惊异，我想，这不可能吧，我以为自己没有看清，是女子把超市里的油打翻了，因为她在买油，提起一桶油，就开始流水，是油桶底漏了？再看不是，也弄不清。　　随着剧情的发展，我看清了，女主人公只要一看到那个男人，裙子下面就会奇怪地流出水来。　　由此可知，片名《红桥下的暖水》，“暖水”，还指美丽的女主人公会奇怪地从裙子下面流出水来。　　一次一次地流水，但并不影响女主人公什么，女主人公还是照常生活，照常工作，照常说笑；甚至，流出来的水并不湿了衣衫，这些，我都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是哪里来的水？为什么会流水？　　直到影片渐入高潮，有一次，男女主人公在小木屋里做爱，水从裙子里流出来，越流越多，响成潺潺的小溪，然后“哗哗”地流出小木屋，流入屋外的红桥下面的河中，我才知道，裙子下的流水是什么意义。　　“红桥”下“暖水”流淌，“红桥”边上，小木屋青藤缠绕，鲜花盛开；推开小木屋的门，便是“红桥”，木屋临窗，下面均是“暖水”。　　镜头一会儿对准“红桥”，一会儿对准美丽的女主人公，交相叠影，我明白了，那是表现女主人性欲的象征手法。　　由此看来，前面的“钓鱼”、“鱼市场”许多人买鱼，就不仅仅是提供人物活动的背景，也有象征意义。　　我们都看得惊呆了。　　全场一片静谧，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觉得很新鲜，也很奇特。看电影的感觉真好，这是一种艺术的感觉，已经给坐在家里看电视磨灭了大半，今天重新激发起来。　　　　“流水意象”、“鱼意象”，原来都是中国诗歌里的意象，《诗经》里的许多“水”，闻一多考证，河流是一种意象，河里的“鱼”又是一种意象，都是“性”的“隐喻”；汉乐府里有一篇《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据古人和美国学者研究，就是写“性生活”的。但日本作家和导演却拿来用在自己的作品里，精彩一变，变成“红桥下的暖水”，江南的河流也变成了日本的内海，那是一片崭新的境界。　　还有，日本面海的城市有两种，一种面对内海，一种面对太平洋。面对太平洋的比较开阔，经济上比较富有，面对内海的比较闭塞，经济上也落后，前者是“阳光型”的，后者是“阴郁型”的，人也不同，导演选择了内海为背景，是不是有他的用意？　　川合康三先生笑笑说：“也许有。” 　　他告诉我，这部探索片的导演今村昌平，是日本最著名的导演之一。他选择影片中的男女演员也是最好的；女子美丽温柔，男子憨厚勤劳。　　据我的理解，这部电影，探索的是男女“性”、“爱”问题。即在没有“性欲”之后，男女之间还有没有真正的“爱情”？这是一个人世间最普遍的问题，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　　电影的结论是，人即使老了，失去了“性欲”，但“爱情”仍然存在，裙子下的水仍然在流，这是对普遍存在的人性的深度挖掘。　　电影的语言是日语，速度比教科书里的快，但有规定情景，好懂一些，但不全懂，或者说，很多地方看不懂，也听不懂。问川合康三先生，他说，他尽管语言都懂，但意思也不全懂。　　因为电影里有三次做爱的镜头，故此片是“15岁以下未成年人不宜”。川合康三先生说：“日本的电影有两种规定，一种是‘15岁以下不宜’，另一种是18岁以下不宜。视其中床上镜头的多少和暴露程度而定。” 　　同样是探索电影，中国和日本的探索电影是不同的。　　中国的探索电影，主要探索政治和现实生活的关系，要突破的，是政治开放的程度；日本没有政治的束缚，他们的探索，主要是探索文学与人，文学与社会，以及电影与社会的关系。日本的电影，对政治比较超越；中国的电影，在政治变革中寻找新的方向。正如我们的小说，大都写政治与社会生活的关系，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江健三郎，则主要写人性与世界，和平与核，父与子的亲情，那样的作品更接近世界一样。　　红桥人家，开满花的木屋，潺潺的令人难忘的暖水；还有电影音乐，很奇妙，小提琴、日本鼓、口琴、日本笛声合成神秘柔曼、昂扬、激动人心的旋律，与蓝天、大海、白云、爬满藤花的木屋成为一个整体，摹拟的流水声，与女主人公流水时，脸上丰富而奇怪的表情，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生动、形象、鲜明地给坐在第一排的我以压倒性的冲击。　　进场时，匆匆忙忙，怕妨碍人家。散场时才见，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十个座位的袖珍电影院。　　知道的人虽不多，但来此的人，都是探索电影的“铁杆影迷”比其他电影院稳定，不受电视和大众媒体的干扰，“铁杆影迷”，川合康三先生算一个。　　散场了，走出来，回头看，整个河原町三条像春天里一条长长的刀豆，探索电影的小屋，像豆上的一只甲虫，紧紧地爬在刀豆上；花背的甲虫虽然小，但会飞，也美丽，自有它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