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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忏悔

老三 (发表日期:2006-05-18 18:25:18 阅读人次:1625 回复数:1)

  

  
我到岩崎医院203室的时候,山田先生只剩下出气的能力了。

  
看我进来, 他儿子忙走前小声对我说:“我父亲看样子是在等你的,打扰你,实在抱歉。”

  
我顾不得回答他,径直走到山田的床前,握住他的右手。他呆痴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嘴巴张了张,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长长的出了两口粗气,黑眼珠子慢慢散去,终于合上了双眼。

  
“早上七点医生就说我父亲不行了,心电图也成了一条直线,我们家人都已全部到齐,可父亲似乎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母亲说父亲怕是想最后见你一面,所以就去叫了你,实在对不起。”他的儿子又过来给我进一步解释。

  
我想这可能是山田先生最后一次忏悔,这个后半生一直活在负疚中的日本老人,终于西去,我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他会不会卸去压在他身上的负罪感。

  
我清楚地记得是在二零零年的十一月的一天下午和山田相识的,那天是津市少见的寒冷,从北冰洋过来的冷风翻过青山高原把津市吹得冷飕飕的,连乌鸦也不愿再在电线上瞎叫唤,飞回自己窝里取暖了。我从研究室回留学生会馆的家,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弯腰驼背瘦骨嶙峋的老人迎着我走了过来。

  
“你是中国人吧?”他问。在得到肯定回答以后他改用中文说:“我叫山田曾为,家住津市丰里,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是否可以?”

  
“当然可以。”他的标准的中国话让我对它产生了许多亲近感。

  
“我种了很多菜,想送给住在会馆的中国留学生,可我不能一个一个的发送,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

  
曾听说过去有一个日本老人经常来会馆给中国留学生送菜,可我来了以后一次也没有碰上,今天遇到的也许就是那个送菜老人了。在日本吃菜有时比吃肉都贵,一个大萝卜也需要相当于人民币十元钱才能买到,刚来的留学生为了省钱有的很长时间都不买青菜。现在有这样的一位好人免费给大家送菜,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这没有一点问题。”我满口答应。

  
“那你跟我来。”他带我来到留学生会馆单身宿舍的楼下面,有三大箩筐刚从地里收获的青菜放在那里,红白萝卜,大白菜,上海青,卷心菜和大葱等。

  
“你帮我,送给每一个中国留学生。”他又强调了一遍。

  
“你放心,我一定送给这里的每一个中国留学生。”

  
把菜委托给我,他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轻松了许多。他脸上的老年斑和他行动的缓慢告诉我他至少是七八十岁的人了,这么大的年龄还在热心为中国人办事,不由得让我生出几分敬意来。我邀请他到我家去坐坐,他没有客气。

  
“山田先生,你的汉语说得这么好,一定学了很长时间了吧?”为他沏茶倒水以后我问他。

  
“阿,那也是。”他说。

  
“在什么地方学的?”

  
“在什么地方?时间长了,我都记不得了,你看我这么老,什么都忘了。” 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

  
他的确很老,连眉毛都变成了白色,黑豆样的老年斑布满了他的脸。可看神态倒不是老眼昏花,耳聋脑痴的人,反而那白白的睫毛,得体的话语显示他是一位有修养的老人。我有一种预感,他和中国一定有着千丝万镂的关系。

  
他说退职后他就租了一块地种菜,送给中国留学生,种什么送什么,已经坚持了十几年了,可是两年前他因病住院,中止了这件事情,半年前他病好出院,又重操旧业。

  
“会馆的人换得快,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今天是我病好后种菜的第一次收获,以后我一个星期送一次来,我想找一个人代我发送,你能帮我吗?”

  
这么好的善举我当然乐意。以后山田先生差不多每一星期送一次菜来,若因下雨不能下地,他会打电话过来说明。我们的交往仅限于送菜接菜之间,山田先生沉默寡语,而我也多少懂得如何尊重他人,别人不愿说的,我决不会去问,交往快一年了,我对山田先生仍然没有多少了解。二零零一年我女儿来日度暑假,山田先生又来送菜,听说我女儿来了,进家里想小坐一会儿,是下午七点左右,女儿正在看电视,还没待我和山田走进屋里,就听女儿大声喊了起来:“妈妈,你快来看,该死的小泉又去参拜靖国神社了。”女儿义愤填膺用她知道的骂人话大声的骂着小泉和日本。我和山田已走进客厅,电视的画面及女儿的骂声山田先生全看到和听见了。他显得局促不安,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都是政治家的事,和我们一般老百姓没有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想宽慰山田。

  
“和我有关系,和我有关系。”他连连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过几天我来看你,今天就不坐了,我走了。”他对女儿说。我没有挽留他,和女儿一起把他送到门口。

  
山田先生仍然送菜来,让我代他发送,只是他看上去行动更迟缓了,话也更少了。有一天他晕倒在地里,被人送去医院,检查结果,胃癌晚期。我每次去医院看他,他都很高兴,话也比过去多了。

  
“我能活到这个年龄,真是出乎意料,象我这种人,早该下地狱的。”他几次都对我这样说。

  
“地狱也有守门的,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你看来进不了地狱。”我笑着说。

  
“其实我的良心已在地狱中煎熬,这六十年来,我都在忏悔。知道石川达三和他的《活着的士兵》吗?不知道,去看看吧,我就是石川笔下那些活着的士兵中的一个,我的手上有许多中国人的血。”他把那双手伸到我面前。我看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走过去又看了一眼山田先生,我不知道这个良心在地狱中受煎熬的人,生命去了以后,良心是否也能得到解脱?

  


  




 回复[1]:  陈梅林 (2006-05-19 11:49:28)  
 
  毕竟还没有丧尽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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