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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国共两党主席书! hyf (2008-10-19 13:02 阅读人次:2414) 
  转:请还历史一个公道:致国共两党主席书

  


  
尊敬的国民党主席吴伯雄、共产党总书记胡锦涛:你们好!

  
自吴伯雄主席来大陆访问后,我通过香港给您连发了两封挂号信,不知收到否,甚念!

  
记得是在2006年的九九重阳节那天清晨,中央电视台的“朝闻天下”节目栏里播放了这么一段新闻:“加纳现在的二战老兵生活状况很差,只能领到很少一点养老金,法国总统希拉克说:他们对二战贡献很大,应该与法国二战老兵享有同等的待遇。”

  
我听后,立即打电话给这个栏目,问:“你们怎么不下来采访一下中国二战老兵目前的生活状况?”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她很谦逊的回答我:“你这问题提得很好,一定给你向上级反映。”就此以后杳无音信!

  
去年11月成都电视台连续报道了《铁血青年远征军》,我等耄耋老兵们看罢后激动不已,四处奔走相告:“成都电视台在播送我们远征军啦!”为什么会掀起如此巨大心灵上的震动?恐怕毋庸我赘言阁下早已知道我要讲什么了。

  
但不妨简诉以表衷心。

  
当年我等热血青年,为了民族兴亡、匹夫有责,响应了蒋委员长号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而投笔从戎。到印缅参加到反法西斯的残酷战争中去,浴血奋战,勇敢杀敌,终于歼灭了日军六个师团和几个连队、特种兵。借用凤凰卫视的一句话来表达我们参加这场战争的豪情——“在六十年前有这么一支部队,他们失败得了不起、牺牲得了不起、胜利得更了不起。”在大陆上这支部队被淹没了半个世纪才逐步让人们认识到他,我们这支中国驻印远征军!

  
今年中央电视台又来采访我等老兵,我向他们导演提了这么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准备重新看待这段历史,就是说准备重新定位这段历史的荣誉,(因为半个世纪里我们都属于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残渣余孽”,没有抬起头做过人),那么在荣誉上是否能与八路军、新四军并肩看待?(如法国总统希拉克那样观点),既然在荣誉上能并肩,在待遇上是否可以同步?”该导演无言对答,我们双方都很尴尬。

  
可以肯定地说,这句话中共至今也不可能正面答复。不说经济待遇了,就说2005年中共颁发了一次“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章,胡锦涛总书记明明说得清楚:“每一个抗战将士都有一枚。”但到了下面怎么就变啦!民政部门答复我们:“你们印缅远征军要将官以上才有。”他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言!为了补赏我等心情的平衡,我们自己做了一枚,准备托人给您第一枚,希笑纳。

  
我辈老兵真成了“孤儿”,难道国民党也会遗忘当年我们是扛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踏上印度那块热辣辣的黄土、阴深恐怖的野人山。在那里扬我国威到底是扬的哪一国的国威?难怪今日中共碍于启齿,国民党这个这个正份也会遗忘!能像希拉克那样的表态?这就使我辈老兵对“政治”这套游戏弄不懂了!

  
现在大陆倖存二战老兵也不多了,可能不足一万人,就仅成都地区(包括周边县市)我统计了三年,才找到165名,其中还有阵亡、病故的。总之,一天比一天少了!切勿待我等死光了才出现盖棺表态,岂不是让子孙后代来耻笑这段荒唐的历史!

  
希望能引起吴主席和胡总书记对这段历史的重视和老兵们的现状。

  
成都地区印缅远征军倖存者联络组组长黄绍甫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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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1]: 关于印缅远征军! hyf (2008-10-19 13:12)  
  请明白这段历史的前辈们多説一説。

  回复[2]: 呵呵!忘了从哪里下载的资料 新局长 (2008-10-19 13:55)  
   《大国之魂》

  
公元一九七三年即中日邦交正常化第二年,一批日本客人获准访问了中国的边陲城市昆明。客人们向当时的云南省革命委员会提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要求,希望允许他们到滇西祭一祭日本士兵的骸骨。这个要求被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据说全体日本人当即失声痛哭。

  
一九七九年之后,越来越多的外国游客来到云南,他们被允许到更多的地方参观和游览。但是凡事都有一个限度,开放的限定就定在昆明以西三百多公里的大理市。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更有南诏古国的遗址和五朵金花的故事蜚声中外,然而日本游客却个个愁眉不展。他们终日翘首西望,茶饭不思。莽莽苍山好像一道严重的历史帷幔遮断他们的视线。临行,日本人个个面西而立,长跪不起。  他们也是要到滇西祭扫亡灵的。

  
我头次听说这件事,曾经长久地为日本人的执拗念头迷惑不解。我以为战争早已成为过去,历史只不过是一缕轻烟。天空被阳光热烈照耀,大地到处有鲜花和绿草,那些日本人何以要执着地寻找失落的历史,何况是并不光彩并不荣耀的历史?

  
我回答不出。准确说当时的我回答不出。我相信我现在的同胞大多数依然回答不出。 这便是后来不断促使我关注历史的一个原因。

  
第一章

  
昭和十六年(公元一九四一年),世界战局进入一个决定性阶段。

  
六月,德军入侵苏联,苏德战争爆发。

  
十二月七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同一天,日本飞机全面袭击西方盟国在南太平洋上的所有军事基地。仅仅一周,盟军损失一千架作战飞机和一百二十艘舰船,丧失了战争主动权。

  
伦敦,首相官邸。

  
“爵士,这难道能算作坏消息吗?”大胖子邱吉尔从扶手椅上弹起来,激动地朝外交大臣艾登爵士嚷道:“嗨!日本人干了件什么蠢事…………你想想看,往美国牛仔屁股上捅一刀,这会有什么结果?!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单独作战了。”

  
十二月八日,英国对日宣战。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当苏军作战部长华西列夫斯基中将匆匆把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消息向最高统帅报告时,斯大林同志正在掩蔽地下室昏昏欲睡。

  
“什么?!你再给我念一遍!”斯大林突然两眼放光,好像睡醒的狮子一样亢奋起来:“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听听,这群黄脸猴子干得真不赖。”

  
半个月后,苏联最高统帅部秘密从远东军区抽调三分之二的兵力,包括三十个步兵师,九百辆坦克和全部作战飞机投入莫斯科前线。远东方面只留下部份边防军与日本官东军对峙。

  
十二月十七日,英国首相特使,外交大臣艾登飞抵莫斯科,敦促苏联立即对日宣战。这一要求遭到斯大林愤怒拒绝。

  
此后,英美首脑多次敦促苏联对日宣战,均遭拒绝。

  
《苏日互不侵犯条约》一直被保持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即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前一周和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当天,才被苏联政府宣布单方面废除。苏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唯一个对日本采取中立立场和保持外交关系的同盟国家。

  
对英美盟国来说,太平洋初期无疑意味着一段充满灾难,耻辱和不堪回首的日子。 战争头一周,日军占领泰国全境,迫使銮披汶政府签订城下之盟。

  
十二月十日,日军同时在菲律宾和哥打巴鲁登陆成功。

  
十二日,日军强渡柔佛海峡,进攻马来半岛和新加坡。

  
二十五日,香港沦陷,港督马克·扬爵士宣布投降。

  
此后一个月,马尼拉、击隆坡和新加坡相继失陷。七万美菲守军放下武器,八万新加坡英军向三万日本入侵者挂出白旗。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仓惶逃出澳大利亚。日军乘胜南下,攻占爪哇、南苏门答腊和巴厘巴板。 纵观一九四一年及其后的亚洲战场,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将这场战争区分为两个互相关联的局部:一个是亚洲东部幅员宽广的中国大陆(中国战场),另一个是南太平洋沿岸疆域辽阔的东南诸国(太平洋战场)。日军在太平洋战争初期动用总兵力不到二十个师团,约五十万人.而在中国大陆,日军常年保持的兵力高达五十至七十个师团,总数超过百万人。由于中国战场旷日持久地牵制了日本陆军的半数以上的兵力,并且无休无止地消耗日本国内地战争资源,因此历届日本内阁都把中国抗日军民的存在视为心腹大患。

  
仅“珍珠港事件”爆发的民国三十年,侵华日军就先后发动豫南战役、赣鄂会战、中条山大战和第二次和第三次长沙会战,均未得逞。

  
十二月,日本东条英机在东京电台多次发表对华谈话,敦促重庆政府“停火”,“议和”,均遭严辞拒绝。

  
日军虽然侵占大半个中国,在军事上占有较大优势,却始终无法达到速战速决和一举摧垮重庆政府的战略目的。

  
但日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其它地区却连连得手:

  
一九四一年六月,日军占领法属印度支那(越南),滇越铁路被切断。

  
同月,随着苏德战争爆发,苏联象征性的援华运输逐告中断。

  
十二月,香港陷落。香港通往内地的物质补给被切断。

  
是月,侵泰日军前出泰缅边境,对缅甸虎视眈眈……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英美盟军在东南亚的节节败退不仅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凶焰,而且把中国的大后方暴露无遗。

  
由于日军连续切断滇越铁路和香港的补给线,西方援华物资便只能低达仰光,然后经过唯一一条滇缅公路辗转运到昆明。由于路途漫长,诸多困难,因此到次年一月,援华物资运输总量便从正常的月三万五千吨剧减到不足六千吨。

  
一九四二年一月中旬,日军攻入长沙。第九战区炮兵第一旅占据岳麓山阵地,压制敌人炮火。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炮弹告罄。第九战区长官部电告重庆,军令部回答:炮弹尚在仰光待运。

  
同月,从汉阳迁至重庆的兵工厂因缺少钢材和原料,被迫停工。国民党政府仅有的十余架运输机亦因油料缺乏而停飞。

  
作战物资匮乏的危机同样影响到敌后战场。延安总部曾电告重庆,沂蒙山根据地遭到敌人“铁壁合围”,急需军火,粮食及被服支援。重庆方面答:因外援受阻,正面战场亦无法保障供给。今后各抗日根据地须设法就地筹措物资。

  
文史资料载:“七七”事变以来,中国抗战后方所需各种战略和各种民用物资:汽油、煤油、柴油、橡胶、汽车配件的百分之百,药品、钢材、棉纱、白糖、纸张的百分之九十,都须从西方进口。如果日军切断滇缅公路,断绝中国同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中国国内的各种战略物资储存最多只够维持三个月。难怪当时重庆的外交部长宋子文也不得不惊呼: “……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困守孤城,坐以待毙……”(《中国国民党大事记》)

  
十二月,侵泰日军第十五军先头部队入侵缅甸南部维多利亚角,直接威胁仰光和滇缅公路,而英国人在缅甸的全部兵力总共只有两个英缅师。鉴于缅甸局势岌岌可危,鉴于英国殖民者顽固坚持退守印度的利己主义立场,同月下旬,中国蒋介石委员长在重庆主持召开中、英、美军事联席会议。会后,蒋介石接见中外记者并发表谈话。

  
有记者提问:“委员长能否谈谈战争前景?”

  
蒋介石答:“日寇乃一区区岛国,只要英美诸国认清大局,将战略中心转移到亚洲战场,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最多只需一年时间便可打败日本。”

  
记者:“据我所知,目前形势对中国不利。万一缅甸不守,请问中国政府有能力应付四面受敌的困难局面吗?”

  
蒋介石:“各位先生我愿意借此机会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鉴于亚洲局势日趋严重,我国民作出决定:不日将出兵缅甸,与日寇决战。”

  
记者:“请问蒋委员长先生,中国出兵有必胜的把握吗?”

  
蒋介石:“日寇虽然气焰嚣张,然终究只能逞凶一时。我军乃堂堂正义之师,与日军不共戴天,此次入缅作战系国家存亡之举,必然奋勇杀敌,置之死地而后生。”

  
记者:“请问中国出兵还有其他背景吗?”

  
蒋介石答:“日军若吞并缅甸,必然大举入侵印度,进军中东。缅甸不保,印度也危在旦夕。因此国军入缅,其目的不仅保障滇缅交通线,更为保障盟军统一战线之大业。” 第二天,蒋介石谈话被突出地刊登在《中央日报》及国内各大报的头版位置上。

  
缅甸之战立刻成为影响中国和亚洲局势发展的新热点。

  


  
中国政府出兵缅甸的消息立刻震动了西方世界。

  
对中国人的惊人之举,世界舆论反响不一。

  
《泰晤士报》评论员写道:“中国人决心重返缅甸的行为表明,昔日白种人在亚洲的统治权威已经破碎了……”

  
英国战略评论家R·D·费恩先生:“……中国人的决定不仅表明他们的军事潜力,更表现他们对于战争的信心。我正是从这一点中看出未来亚洲不容乐观的演变格局。”

  
澳洲《星报》:“中国人之所以敢于进行如此大规模远征,是因为他们感到美国参战,胜利终于有了保证……”

  
美联社评论:“蒋介石委员长……决心要在大联盟中扮演大国角色,并在世界战略中进一步确立中国的大国地位……”

  
…… 英国政府敏感地作出反应。

  
十二月十四日,英国驻华大使卡尔代表英国政府表示:“一旦缅甸形势吃紧,愿以中国政府共同加强缅甸防务。”

  
在大英帝国的版图上,缅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印缅省,它在战争中的意义仅仅在于对印度构成一道外围屏障。对艰苦抗战的中国人来说,缅甸之役却势在必夺。缅甸是中国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它的存在直接关系到抗战大后方的安危。可是问题的复杂性恰恰在于,英国人虽然自顾不暇,却不愿中国盟友插手缅甸事务。

  
英国人这种缺乏诚意的老牌殖民帝国的顽固态度注定使会谈从一开始就罩上互相敌视的阴影。

  
蒋委员长在重庆黄山别墅会见并宴请英国客人。他满脸微笑,身著戎装,步出会厅欢迎贵宾到来。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亲自为丈夫充任外交翻译。蒋委员长显然对即将开始的中英会谈持乐观态度,因为大敌当前,英国人到处吃败仗,所以他指望从这个独眼英国绅士那里得到退回哄抢物资的确实保证,并就缅甸共同防务达成原则协议。

  
不料会谈开始,英方代表韦维尔抢先宣读了一份态度强硬的备忘录。备忘录要求中国方面将“围集在仰光港的租借物资部分地转入缅甸防务”,并规定中国军队入缅人数“不超过一个团”。

  
委员长挨了当头一棒。第一轮会谈陷入僵局。

  
客人一出门,委员长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宋美龄安慰道:“大令,同英国人打交道是不容易的,好在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美国牌。”

  
委员长终于恨恨咆哮:“娘希匹!这些洋人,都是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中英分歧引起白宫极大的不安。

  
罗斯福总统对英国人的短视和自私很恼火。中国人参战不仅对亚洲战局至关重要,对在欧洲焦头烂额的盟国也很重要。只要拉著中国人在亚洲坚持抗战,英美就可集中力量对付德国。不要忘了,人是战争最宝贵的资源,而中国有的是人。

  
罗斯福决心说服英国人放下殖民者的架子,同中国人共同抗战。为了协调英中军队的关系,美国派出一位将军到中国任参谋长。

  
用美国的武器和物资武装中国人,由亚洲人解决亚洲人的问题,美国和英国就可以全力去对付欧洲战场了。

  
不久,著名的“阿卡迪亚”会议在华盛顿结束。会议签署并发表《联合国家宣言》,确立了以欧洲而不是亚洲为中心的战略方针。

  
中国委员长没有被邀请出席会议。但是会议决定将缅甸、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越南)从盟军东南亚战区中划出来,与中国战区合并,称“中、缅、印战区”,由蒋委员长出任最高总司令。

  
中国人意外地获得了本世纪以来第一块属于自己领土外的势力范围。

  


  
公元一九四二年二月的一天,在美国南部海岸阳光明媚的迈阿密空军基地,一个身高五英尺九英寸的瘦削的美国将军登上一架银白色水上飞机。他也许还没有来得及从这样一个令人眩晕的事实中清醒过来,几天前他还是一名美国的集团军总司令,而现在却要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到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家担任参谋长职务。他也许永远无法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命运安排,但是他的使命却注定要使他同那个国家古老而曲折的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将军的名字叫约瑟夫·W·史迪威。

  


  

  回复[3]: 哈哈!《大国之魂》第二章,第三章 新局长 (2008-10-19 14:04)  
   第二章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日机空袭仰光,拉开了日军侵缅的序幕。

  
一九四二年元月十九日,日军入侵缅甸,英国守军土崩瓦解。

  
三月八日,仰光陷落。

  
第三章

  
滇缅公路,东起云南昆明,西出边境重镇畹町,与仰光公路相接,全长九百六十三公里。沿途皆高山深壑,地形险峻。公路始筑于民国二十六年底,征集民工二十余万人,夜以继日,人挑肩扛,艰难备至。经年余始得完成。 ———《云南文史资料第二十七辑》

  
公元一九四二年二月,缅甸毛淡棉失守后大约两周,滇缅公路上突然尘土飞扬旌旗挥舞,浩浩荡荡的中国军队好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灰色长龙,开始向缅甸境内大规模挺进。 国内舆论无不欢欣鼓舞。

  
戴安澜,自号海鸥,陆军少将,安徽无为人。黄埔三期毕业,早年参加北伐。因在“剿共”中战功卓著,多次得到擢升。“芦沟桥事变”后,先后参加长城保卫战,台儿庄大战和武汉大会战,屡有建树。二十五岁升任陆军第二百师少将师长。

  
第二百师是蒋介石的嫡系,也是当时中国唯一一支摩托化炮兵师。全师装备有坦克、装甲车、摩托车和大口径火炮,步炮比例三比一。一九三九年十一月,第二百师在广西昆仑关与日军精锐部队第五师团鏖战一月,阵地反复争夺,终于击毙日方指挥官中村正雄少将,取得著名的昆仑关大捷的胜利。此役充分显示了第二百师的装备优势和战斗力,为此全师受国民政府集体嘉奖一次,参战人员提薪饷两级。师长戴安澜因指挥有方和重伤不下火线,荣获四级青天白日宝鼎勋章一枚,被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蒋介石语)。 缅战之初,以中央嫡系三个军为主力,以国内最精锐之第二百师为先导入缅作战。这一兵力配置本身足以说明委员长决心之大,甚于国内战事。

  
三月初,蒋介石首次以盟军中缅印战区总司令的身份飞临缅甸腊戌视察。

  
腊戌是缅甸北部一座历史悠久的历史边境小城。它座落在汤彭山脉与萨尔温江夹峙的三角地带,为缅北重要的交通枢纽。滇缅公路蜿蜒而至,在这里同仰光公路和仰(光)密(支那)铁路相接。腊戌历史上曾经属于清朝政府管辖,在腊戌城东郊的石壁上至今仍能看见永昌府石刻的文告。

  
三月三日,当委员长座机在腊戌机场刚刚停稳,另一架涂成黑色的美国轰炸机也钻出云层,在跑道另一端徐徐降落。委员长同他的美国参谋长在缅甸不期而遇。

  
委员长慢慢迎上去。他远远伸出手,微笑,然后站定。他的头努力后扬,双目平视,姿势相当僵硬。委员长既想对客人表示友谊,又为自己内心的矜持和优越感所约束,因此很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

  
而美国人史迪威则是凭着西方人的直觉不大喜欢面前这位身着大元帅军服的中国委员长的。他挑剔地觉得委员长的表情过分做作,眼睛冷冰冰的,缺少机智与激情的魅力。好在热情活泼的蒋夫人及时转移了美国将军的注意力,她讲一口流利动听的美国英语,使所有的美国客人感到亲切。

  
下午,委员长在下榻的皇家饭店接见史迪威并把他介绍给他的部下。接见方式相当具有中国特色:委员长站在阳台上喋喋不休地训话,而他的将军们的表情则好像一群绵羊。 史迪威皱起眉头,他从委员长身上嗅出一种独裁者的专制气味。

  
傍晚,史迪威一行离开腊戌,登上飞机继续东行。

  
三月二十九日拂晓。太阳尚未露脸,同古城外地皮尤河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远远望去皮尤河大桥好像一条死气沉沉的巨蟒,一动不动地僵卧在水面上。

  
连日来,从仰光撤下来的英缅败军如同潮水一般涌过大桥,他们连同古城也不敢停留,就慌慌张张绕城而过,往曼德勒方向逃去。一眼望不到头的仰曼公路上,到处都是英国人丢弃的武器和装备,还有许多汽车翻倒在河沟里。

  
根据情报,日军一个师团已经尾追而至,另有一个师团向西面包超,企图一举围歼英缅军主力。惊慌失措的英国人节节败退,现在日军前锋已经距离同古城不到二十英里。

  
当最后一批英缅败兵涌过皮尤河大桥,中国远征军第二百师先头部队一个营刚好赶到大桥北岸。

  
对于刚刚入缅的中国大军来说,他们面临的战场形势十分不利:仰光陷落,缅甸国门洞开,日军长驱直入,盟军一触即溃。

  
更重要的是委员长再次显得信心不足。

  
敌人大兵压境,仅以中国远征军收复仰光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不能收复仰光,入缅作战就失去目的,而缅甸失守的最大受害者仍将是中国。英国人答复:已命令中东及印度军队增援缅甸,请贵军火速开赴前线。委员长敏感地觉察出这是英国人的花招。英国人根本不想收复仰光,他们只想拿中国军队去当挡箭牌。

  
问题在于蒋介石已经骑虎难下:取胜没有把握,撤军又没有借口。委员长出任中缅印战区总司令之初,曾致电美国总统,夸口要“让中国军队来独立防守缅甸”。如果战而不胜,或者不放一枪就溜之大吉,这都将严重有损委员长的形象。何况委员长还盘算从美国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武器装备和租借物资。

  
蒋介石不愧是政治家,政治家往往善于从宏观把握策略和机会。仗当然要打,而且应当打得轰轰烈烈,但是损失必须有个限度。委员长不想为英国人做嫁衣裳。

  
于是他一面命令大军按兵不动,一面单独招见戴安澜,询问第二百师能否在同古坚守一两周,打个胜仗?戴立正,誓言铿锵:“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扬威国外之盛举,戴某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定挫敌凶焰,固守同古。”(《戴安澜列传》,解放军出版社一九八八年版) 三月九日,委员长离开腊戌回国,指挥大权交给杜隶明。

  
十九日晨,日军一个快速大队分乘二十辆缴获的汽车和摩托车,大摇大摆尾追到皮尤河南岸,日本人根本不把英缅军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他们连通常的火力侦察都省略了,就一路打着枪肆无忌惮直奔大桥。

  
伏在北岸的先遣营副营长曹行宪少校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把敌人车队放进伏击圈,然后猛一挥手,随着一声巨响,事先安放的几百公斤炸药将皮尤河大桥掀上天,桥上的汽车和人群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跌下河去,埋伏在河堤上的中国军队把暴风骤雨般的机枪子弹和炮弹泼向敌人,打得敌人来不及招架,就扔下许多尸体和汽车仓惶逃走了。

  
先遣营首战告捷,向师部发回击退敌人一个大队,歼灭一小队的捷报。

  
打扫战场的时候,士兵从一具日本大尉军官尸体上找到一份作战地图。地图上标明:同古正面之敌为日军第五十五师团,西路为三十三师团。另有两个增援的主力师团正从海路赶往仰光登陆。曹营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亲自把缴获的地图送到师部去。

  
同古是南缅平原上一座小城,又译作东吁或者东瓜,人口十一万。同古距仰光二百六十公里,扼公路、铁路和水路要冲,城北还有一座永克冈军用机场,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著名的同古大战就在这里拉开序幕。

  
第二百师指挥部,师长戴安澜陷入一种少有的和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中。

  
形势发展出人意料。在腊戌,委员长对戴安澜的忠诚勉励有加,但是面授的机宜却十分含糊。委员长再三强调“保存实力”,“坚守同古一两周”,可是并未指明坚守同古的战术意义何在。阻滞敌人,掩护英军撤退?抑或虚张声势?如果集中远征军优势兵力,果敢迎击冒进的当面之敌,击溃或吃掉其中一部是完全可能的。问题在于戴安澜仅仅是个师长,对于领袖的决策,他既无权质疑,又不敢贸然多嘴。他的使命注定是“理解和不理解的都要执行”。

  
既然委员长需要二百师“打个胜仗”,他的理解就是要挡住敌人,不许敌人越过同古城一步。但是先遣营送回的敌情加重了他的不安。一旦敌人援军赶到,他区区一个师能挡住敌人二至三个师团的强大进攻么?

  
那时候所谓胜利,就只好同阵地共存亡,可是牺牲的意义何在呢?戴安澜在地图前站住,一种隐隐的悲哀好像虫子一样悄悄爬上心头。

  
戴安澜深恐自己的悲观情绪影响部下,于是毅然决然宣布:“来人!传我的命令,各团营进入阵地,准备战斗。本师长立遗嘱在先:如果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之,团长战死,营长代之……以此类推,各级皆然。”

  
为了防止孤军深入的第二百师被日寇吃掉,手忙脚乱的远征军长官部急令第五、六两军从腊戌推进至曼得勒,同时命令新二十二师前出到央米丁和彬文那一线,担任二百师后援。英缅盟军三个师也在西线卑谬稳住阵脚,与中国军队遥相呼应。至此,战争双方均已摆出阵势:日军大举进攻,气势咄咄逼人,但第一线兵力只有两个师团。中英盟军取守势,全线总兵力为十三个主力师。

  
但中国方面真正上场的只有第二百师。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日,中国远征军第二百师与侵缅日军第五十五师在同古城外发生激战,双方均有较大伤亡。

  
同一日,日本空军两百架飞机轰炸缅甸南部盟军最大的乌圭机场,英缅空军的飞机除少数幸免逃到印度外,其余大部分在地面被摧毁。此后一段时间,盟军的飞机在缅甸天空消失了整整两年。

  
既然同古之战注定是一场局部力量悬殊的防御战,因此日本人一开始进攻,第二百师就像刺猬那样缩成一团,摆出死守同古和准备挨打的架势来。

  
尽管日军对华军占有较大优势,但是日军增援部队还在海上颠簸,而华军的强大后盾就在两百公里外的曼德勒。如果中英联军下决心实现以收复仰光为目的的战略设想,那么在同古附近主动包围和吃掉这个日军师团是完全有可能的。

  
盟军之间的互相猜疑和同床异梦断送了胜利的希望。

  
日军第五十五师团是一支从中国战场撤下来的二流师团,该师团在长沙会战中曾遭受重创,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元气。新上任的师团长竹内宽中将是个雄心勃勃和具有不屈不挠进取精神的年轻将领。仰光作战后,为了扩大战果,他甚至置后方空虚于不顾,率领师团穷追猛打,企图一举攻下曼德勒。

  
轻敌冒进毕竟犯了兵家大忌。

  
皮尤河前哨战使他继续北上的雄心初步受挫。继而二十日中午,步兵第一四三联队奉命发动进攻,遇到强有力的反击后受阻于皮尤河北岸。二十一日,师团主力到达,对同古城及外围最杯、屋墩阵地发动全面进攻。

  
出乎师团长意料,他的部队竟遭到缅战以来最为猛烈的抵抗。一连三天,第一四三、第一四四联队伤亡惨重,攻击已呈疲软势头,师团长即调另外两个联队投入战斗。

  
日军空军每天从仰光机场出动百余架次飞机对同古城进行狂轰滥炸,投掷燃烧弹毒气弹无数。但是同古防线仍然没有被突破,城内守军始终没有动摇或败退的迹象。

  
二十二日夜,日军敢死队在敌人阵地上捕捉到一名军官,经审讯才得知同古守军是中国军第二百师,并且在曼德勒一线还有两个中国军严阵以待,总兵力达十万人。

  
竹内师团长后背突然渗出许多冷汗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本人对于中国军的到来竟然一无所知,这使他感到震惊,同时又暗暗庆幸。如果中国人在同古设下一个圈套,那么他的将军生涯注定到此为止。令他费解的是,中国人为什么只缩在城里死守,而忽略了这个绝好的战机?

  
很快,从空中和地面传回的侦察情报使师团长大大松了一口气:中国人正在彬文那和央米丁构筑防守阵地,破坏铁路,曼德勒的中国军主力亦无南下地迹象。

  
这就是说,中国人只打算拿一个师团来探一探虚实,他们根本不想全力以赴同日军较量。竹内师团长重新坚定了信念,决心吃掉二百师,荡平同古城。

  
此时,昂山将军领导的缅甸独立义勇军也及时赶来助战,加入了对中国人进攻的行列。

  
二十四日下午二时,一股数目不详的日军在缅甸独立义勇军带领下经小路迂回到城北,与正在破坏铁路的工兵团猝然遭遇。日军一个冲锋就打垮了工兵团,而后进袭机场。机场守军进行了英勇的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残部退回城里。詹姆士少校冒着敌人密集的弹雨架机起飞,侥幸逃出同古。日军占领机场,切断第二百师退路,把同古城团团包围起来。

  
永克冈机场失守事件被当作中国人不会打仗的证据一直报告到盟军总司令部,杜聿明为此受到委员长的训诉。工兵团李树正团长没有得到将功补过的机会,他被军法处判处枪决,就地执行。

  
公元一九四二年三月,同古战场的中国士兵在强敌面前表现了罕见的战斗勇气和高度的牺牲精神。中国官兵凭借简陋的工事和武器,始终拒敌于城外。城市被夷为平地,阵地断粮断水,每天都有肉搏战发生,每天都有官兵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未能越雷池一步。

  
二十四日夜,日军敢死队百余人摸入最杯阵地,排长马立成身中六弹,死战不退,被敌人劈杀,尸体数日不倒。

  
上等兵金某,与敌人巧妙周旋三日,毙敌七名,安然返回阵地。

  
二十六日,屋墩阵地两度失守。五九七团三营与日军反复肉搏,全部壮烈殉国。

  
二十八日晨,日军及缅奸百余人化装成当地土著,在牛车中暗藏枪械炸弹,企图经锡塘河桥头混入城内。经第五九八团查出,全部歼灭。敌人恼羞成怒,竟向城内发射糜烂性芥子毒气弹百发。所幸适逢旱季,毒气多被季风吹散,中毒者十余人。

  
入夜,日军偷袭第二百师指挥部。激战通宵,通讯联络一度中断。戴师长亲自掌握一挺机枪与日军战斗。拂晓援兵到,方告脱险。

  
至二十九日,日军攻势渐呈衰竭,前线阵地出现少有的平静气氛。一群群的铁嘴鸦和饿鹰竟相飞到阵地上来啄食腐尸。

  
戴安澜在弹坑累累的阵地上巡视。

  
连日激战使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师长此刻看上去萎靡了许多。他已经两处负伤,胳膊上扎了绷带,姜黄色泥军服被弹片撕开一道大豁口。露出里面染着血渍的衬衣来。

  
士兵们三三两两或坐在工事抽烟,或靠在掩体里打盹,他们中有不少是伤员。士兵们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师长走过,表情漠然,没有人站起来敬礼。悲观绝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好像毒蛇一样悄悄啃啮着少将师长的心。

  
在骑兵团一营掩蔽部,戴安澜遇见一个头缠绷带的负伤军官,他认出是先遣营营副曹行宪。这位毕业于德国机械化学校的少校营副此刻看上去相当狼狈:衣裳褴褛光着两只脚,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战车还在腊戌,骑兵团只好委屈当步兵,因此这些外行的步兵更比别人当得艰苦。

  
戴安澜拧起眉头,冷冷地训斥道:“你是个长官,原来的威风哪里去了?”

  
曹营副立正:“是,长官。”

  
“先遣营还剩多少人?”

  
“报告,连伤员在内,还有二百二十七人。”

  
戴安澜心头一震。这个营都是机械化人材,是二百师起家的本钱,难道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报销在这场得不偿失的阵地战里?

  
“把骑兵团撤下去。”他下了决心,命令参谋长:“把预备队调上来,师部特务营作总预备队。”

  
曹营副不动,毅然决然说:“师座,我有一句话要说。”

  
戴安澜停住脚,他看见曹营副呼吸迫促,嘴角颤抖。“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 “何以见得?”

  
“敌人占尽优势,我军困守孤城,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毙。”

  
“混蛋!你敢动摇军心么?”

  
曹营副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说:“师座,不是曹某怕死,实在是为师长您和全师弟兄着想!敌人援军一旦赶到,我军必定困死无疑。师座,想想活着的弟兄吧,赶快向东突围,再迟就来不及了!”

  
戴安澜大怒,抬脚把他踢翻在地。但是曹营副又抱住他的腿不放。

  
“师座,您不能再拼下去,第二百师一万弟兄都指望您了!”

  
戴安澜怒不可遏,劈脸打了曹营副两个耳光,命令卫兵将他拖下去。不料师长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两声枪响。原来曹营副挣脱卫兵,开枪自杀了。

  
戴安澜无语,内心大恸。

  
他原先指望效忠委员长,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但是两声枪响震撼了他那颗麻木和冷漠的灵魂。军人虽不惧死,然而虽死何为?戴安澜分明听到来自广大官兵的怨愤与抗议。

  
戴安澜开始向生的欲望屈服了。

  
二十九日,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传来:自私自利的英国人终于抛弃了中国盟友,他们在尚未通知友军的情况下仓惶撤退,把同古侧翼暴露给敌人。

  
戴安澜的决心彻底动摇了。“杜军长副司令长官台鉴:敌与我接触战自十九日,激战至二十八日,凡十余日矣。我已濒弹尽粮绝之境,官兵两日无以果腹,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阵地……自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前所未有,尤以二十四日至今,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轮番向我阵地进攻……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城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我们在研究历史的时候可以将这份电报看作戴师长意志不坚定和理性复苏的双重证据。 电报刚刚发出,城外阵地又传来激烈枪炮声,锡唐河桥头阵地失守。

  
原来日军增援部队第五十六师团已经星夜兼程赶到同古。

  
日军第五十六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和善于创造奇迹的主力部队。师团长渡边正夫中将,东京陆军大学毕业,以擅长山地丛林站著称。师团的全部战斗系列由坦克、装甲车、炮队、汽车、摩托车和步兵团组成,行军神速,火力强大。该师团在刚刚结束的马来半岛作战中曾率先攻占吉隆坡。由于大本营深感缅甸方面第五十五师团力量薄弱,于是命令将第五十六师团和另外一支精锐之师第十八师团紧急调往仰光增援。当渡边师团长的船队还在海浪里颠簸的时候,就接连收到同古前线的告急电报,于是他命令各部队边登陆边出发,结果先头部队仅用三天就完成三百公里长途急行军,于二十九日晚投入对同古的进攻。

  
日本援军的到来打破了同古前线的僵局。中日两军原本像两个精疲力尽的摔跤手,谁也无法将谁摔倒,但是第五十六师团的加入立刻使中国军的防线好像一只脆弱的盘子那样四分五裂了。

  
三十日,日军一部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突入城内,并从南北两面将第二百师分割开来。同日,另一部日军占领锡塘河以东阵地,掐断了二百师往东突围的最后一线希望。

  
下午,一股日军再次逼近师指挥部。戴师长指挥特务连与敌激战,傍晚始将敌击退。 三十日晚,中国远征军新二十二师奉命救援第二百师。他们从南阳车站北面杀开一条血路,掩护第二百师撤退。他们从南阳车站北面杀开一条血路,掩护第二百师撤退。是夜枪炮声彻夜不息,双方在黑暗中混战,互有伤亡。到次日凌晨,中国守军大部分渡过锡塘河,跳出日军包围圈。

  
至此,历时十二天的同古大战终于以中国军队主动撤退宣告结束。日本人占领了一座空城,中国军则退守一百英里外的彬文那。战斗尚未结束,中日双方都迫不急待在各自首都发布战报,都称自己取得重大胜利。双方舆论为此沸沸扬扬,国民情绪跟着振奋鼓舞。

  

  回复[4]: 哈哈!《大国之魂》第四章 新局长 (2008-10-19 14:10)  
  第四章

  
一九四二年三月的一天,史迪威一行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抗战的首都——重庆。

  
当史迪威还是一名年青英俊的西点军校毕业生的时候,他就偕新婚妻子威妮一道游历过中国。中国古老而神秘的文化传统和贫穷落后的社会面貌曾给他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二十年代,史迪威上校的命运似乎同中国结下了某种不解之缘,他三次受命来华担任军职,还帮助中国政府在山西和陕西设计过两条短命的碎石公路。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会唱京戏,对中国各省地方风情了如指掌。他们的女儿有两个出生在中国,史迪威给他们各取了一个中国小名,女儿叫“李娜娜”,儿子叫“杨京京”。

  
然而,曾在史迪威心中留下美好印象的重庆山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野蛮轰炸已经彻底改变了中国城市的模样。

  
即使在这样令人心酸和困难当头的日子里,国民党政府仍然不肯放弃一党专政的独裁统治。政府对民众实行高压政策,发表不同意见的人被当做“异党分子”抓进监狱,民主人士受到恐吓和监视,报纸新闻隐瞒事实真象,专门报喜不报忧,重庆大街小巷的茶馆里都张贴着“莫谈国事”的警语。

  
中国抗战的希望在于民众的觉悟,但是中国政治制度的暴虐和黑暗恰恰扼杀了这种觉悟。从这个意义上讲,抗战是没有多少希望的。作为西方军人的史迪威不可能深刻认识到中国社会的这种本质的特点,他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中国丰富而廉价的人力资源。

  
史迪威兴奋地给马歇尔将军写报告,说中国到处可见大批吃苦耐劳,生命力强盛的民众。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加以严格训练,再发给他们最好的武器,吃营养丰富的食品,那么他们将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人。

  
史迪威将军不是哲学家,他的军人的局限性在于他只看到事物的一个方面。中国人固然因为贫穷而勤劳,因为吃苦而顽强,同样也会因为富裕而懒惰,因为愚昧而贪婪。更重要的是没有文化的民众很难产生出世界上最优秀的军队来。

  
一周后,史迪威在黄山别墅正式拜会从缅甸归来的委员长夫妇。陪同史迪威前往的有美国驻华大使高斯先生、史迪威的副手托马斯·赫恩少将和弗兰克·多恩准将,还有大名鼎鼎的美国空军“飞虎队”司令克莱尔·陈纳德上校。

  
黄山别墅位于重庆南岸,距市区十英里。这是一座向阳的山坡,视野开阔,草木葱茏,站在观景台上可以乌瞰重庆市区和两条夹峙在山谷里的大江。

  
委员长夫妇亲往别墅大门迎接美国客人。

  
委员长亲着青布长衫,面带笑容,显得轻松自然。蒋夫人依然美丽大方,一左一右挽住中将和大使的胳膊,用婉转动听的英语向他们翻译委员长的问候。

  
一大群制服笔挺的中国军政官员被介绍给美国客人。许多经过特许的记者跑前跑后抢镜头,镁光灯耀眼地闪动。沸沸扬扬的进行了大约一刻钟,人们才簇拥着委员长和贵宾走向会客厅。

  
会见纯粹是礼节性的。

  
晚上主人举行盛大宴会招待美国贵宾。委员长的厨师向客人们奉献一道道精美的宫廷菜肴,让西方客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经过反复磋商,史迪威带着蒋委员长的任命信心百倍地登上飞机,开始了他一生中不平凡的缅甸之行。他受命全权指挥正向缅甸南部开进的中国远征军。委员长交待给这位美国参谋长的任务有二:第一,挡住日本人进攻,伺机收复仰光。第二,监视狡猾的英国人,不要让他们出卖了中国人的利益。

  
可惜史迪威只用心理解了前一项任务而忽略了后者。加上他并不了解中国的政治和国情,这就使他在缅甸盟军的勾心斗角中不可避免地陷入被动和困境。

  
缅甸眉苗。 英国总督府临时迁至眉苗。

  
在史迪威到达的前一天,另一位英国将军亚历山大爵士刚刚飞抵小城。他是来接替因无能而被撤职的赫顿中将担任英缅军总司令的。

  
哈罗德·亚历山大上将在英伦三岛是个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他曾在法国西海岸创造过一场轰动世界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奇迹,从而成功地挽救了三十万英法联军的覆灭命运。但是,英雄的事迹并不是英雄本身,英雄本身依然是个破绽百出的人。因此当美国人史迪威初次对这位英军总司令作了礼节性拜访后,就挑剔地评论亚历山大“充其量是个能干的撤退专家”。

  
自然,傲慢自负的亚历山大爵士同样有理由蔑视这位不带一个美国兵的美国将军。他挑衅地对史迪威说:“先生,您怎么甘心听从那些没有教养的黄种人的使唤呢?”

  
史迪威反驳:“先生,您自己不也在一个黄种人国家当差吗?”

  
亚历山大哈哈大笑:“将军,那就让我们为白种人的利益联合起来吧。我是说,把你的那些中国军队统统赶上前线,别让他们老躲在后方。”

  
史迪威抑制住怒火:“这么说,您已经决心放弃缅甸了?”

  
亚历山大:“不错将军。你知道,印度对不列颠的利益更为重要。”

  
史迪威起身告辞:“够了先生,您想再创造一次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奇迹吗?对不起,我可没法帮您的忙。”

  
会晤不欢而散。

  
史迪威电告中国委员长,称英国人是“难以合作和不可靠的伙伴”。

  
无独有偶,中国人同史迪威的合作关系很快也显露出棘手的苗头。

  
杜聿明,字光亭,中国第五军军长兼远征军副总司令,史迪威名义上的副手和下级。其实他才是这支中国大军真正的司令官和决策人物。他的军部设有一架电台直接同重庆保持联系,并把史迪威的动静和各种情报随时汇报给委员长。

  
同古战役前夕,史迪威赶到眉苗指挥部走马上任。初识杜聿明,他对这位中国副手评价颇高:“……兢兢业业,对战术懂行,随时准备进攻,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而最初他以为所有的中国军官都具有相同的品质:“……吃苦耐劳,服从命令,从不讨价还价和自高自大”。(引自[美]罗曼纳斯和森德兰:《史迪威出使中国》)

  
事实很快证明这是一种美国式的错觉。

  
一次应亚历山大邀请,史迪威和杜聿明前往英军防区进行礼节性视察。在一处阵地上,一名英军上尉看见中国将军抽的是美国“骆驼牌”高级香烟,于是便直截了当地质问道: “请问杜将军,为什么你们中国军官抽高级香烟,而你们的士兵却只能穿草鞋打仗?” 杜大窘,继而恼羞成怒,险些拔出枪来要枪毙那个白人上尉。对西方人来说,任何坦率的谈话都是正常的,不管对上级还是下级。但是中国人却不容易做到这一点。从那天以後,史迪威一连好几天都从杜将军眼睛里看出一种受了伤害的深深的敌意,起初他并不在意,认为这不过是杜将军器量狭小所致,但是过了许久以後,他终于认识到造成这种对立和冲突的原因远非个人品质使然。

  
同古战役开始後,史迪威同杜聿明在作战方针上产生了严重分歧。按照史迪威的设想,第二百师的任务应当是“阻击和牵制敌人”,另外“以新二十二师和九十六师快速跟进,对日军第五十五师团实行分割包围,确保全歼或大部消灭敌人。”(摘自《史迪威日记》) 但是这个计划遭到反对。

  
在杜聿明看来,史迪威处处都有滥用职权和居心不良的意味。美国佬野心勃勃,好大喜功,一心指望打大仗出风头。远征军是委员长的精锐部队,也是杜聿明的本钱,拿人家的本钱下赌注当然不会心疼。

  
杜聿明一面将敌情电告委员长,一面制造种种借口搪塞史迪威,抵制美国人的进攻命令。 同古大战在前方打了十二天,史迪威和杜聿明在后方吵了十二天,直吵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其实史迪威同杜聿明的矛盾只是他同蒋介石冲突的前奏。这段冲突的历史,不仅表现了个人不同的性格和气质,更代表了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民族在利益原则上的冲突。

  
同古战役一结束,史迪威就怀着不可遏止的愤怒飞往重庆。他要把缅甸前线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面向委员长讲清楚。

  
3一九四二年四月,缅甸盟军统帅部决定,以曼德勒为依托,集中中国方面三个整军(第五、第六和第六十六军)英国方面五个整师,共计二十五万人的优势兵力与日军决战。

  
曼德勒会战的宏大构想首先出自重庆蒋委员长对时局的判断。蒋委员长并非不愿意打仗,而是必须在保存实力和有把握的前提下与敌决战。中国有条著名的军事原则,叫做“避实就虚,与逸待劳”。现已查明,侵缅日军共有四个师团,近十万人,从东西路长驱直入。如果以盟军优势兵力猛攻其中一路,大获全胜是有把握的。

  
曼德勒地势居高临下,背靠滇缅公路,进可以出击,退可以就地防御。委员长选择曼德勒作为会战的理想战场,确实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不怕英国佬捣什么鬼。

  
曼德勒大会战的计划同样迅速得到英国盟军的认可。在英国人看来,缅甸迟早要丢给日本人,只要中国人肯打仗,愿意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吸引开去,那么无论什么样的战略、计划、方案、方针他们统统都赞成。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部队安全地从容不迫地撤退到印度去。

  
同盟国之间这种不牢靠的战斗友谊无疑将断送这场匆匆拼凑起来得的大会战。美国人史迪威由于担任了名义上的总指挥,因此注定要在这场失败的战争中扮演一个名声扫地的耻辱角色。

  
四月三日,日机首次空袭曼德勒,炸死数百平民。许多天后,街道上还能看见许多无人掩埋的尸体和烧毁的车辆。大火同时还烧毁了一处油库和内河码头,致使水陆交通瘫痪了一个星期。

  
八日,委员长夫妇偕史迪威、罗卓英同机到达曼德勒。委员长在重庆亲口向史迪威保证说,他将正式授予这位美国将军提升和罢免远征军中任何军官的权力。尽管这个空头支票后来没有兑现,担是委员长的安抚还是逐渐平息了史迪威的怒气。他们还在一起合影留念,蒋夫人站在两个敌对得起男人中间,满面笑容地挽着史将军的胳膊。

  
罗卓英,字尤青,二级陆军上将,保定八期炮科毕业,陈诚系骨干。罗卓英是这样一个有非议的人物:军事上迄无建树,官场上官运亨通。此次受命出征远征军总司令,事先被交待明白,位在史迪威之下,杜聿明之上。委员长认为这样可以缓冲史、杜之间的矛盾冲突,委员长选中罗卓英出马还有另外一番深意。罗卓英军事上平庸,因此不交与指挥权,但是罗卓英与杜聿明分别来自对立的陈诚系和何应钦系,可以起到互相牵制和约束的作用。委员长不是信不过杜聿明,而是任何人大权在握都令他不敢放心。

  
对史迪威来说,情况就简单的多。委员长夫妇只在曼德勒停留两日,十日返回重庆,临行前告诉史迪威,他只需取得罗卓英配合,对远征军的指挥就不会出现任何障碍。史迪威相信了委员长的话。美国人天真地认为战区总参谋长理应对远征军总司令行使指挥权,并且罗卓英满口答应表示服从。这样,雄心勃勃的史迪威再次全心全意地投入打败日本人的曼德勒会战中。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六日,西路战线一片混乱。

  
十二日,日军第三十三师团一个步兵联队在缅甸向导带领下,采用隐蔽的穿插战术,神速地穿过英印军布下的三重防线。日军好像神话中那枝射开山门的响箭,直直地射中了仁安羌油田西北的滨河大桥,堵住了英缅大军的退路,将英印军主力两万多人全部装进了口袋。

  
十六日黎明,亚历山大总司令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落入敌人包围圈,大为惊慌。他断定日本人一定使用了空降战术。总司令一面命令炸毁油田,一面匆匆组织突围。一连两天,仁安羌油田上空浓烟滚滚,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高耸的井架和钻机在火光和浓烟中倒坍,变成一堆堆焦黑的废铁。

  
突围完全是徒劳的,军心大乱的英缅军的进攻在日本人的强大火力面前被碰得粉碎,留下一片片狼藉的尸体。至十七日傍晚,英缅军除了在敌人阵地前面丢弃了大约两千具尸体外,始终没能向前移动一步。

  
入夜,善于夜战的日本人派出小股队伍进行夜袭,于是仁安羌到处都是射击声和喊杀声。英缅军士兵在黑暗中乱作一团,自相残杀,第一师师长斯利姆少将在无线电里绝望地喊道:“……我们快完蛋了,将军。没人能挽救我们,除非上帝显示奇迹。”

  
然而,奇迹出现了。

  
午夜刚过,一只满载中国士兵的车队在坦克掩护下突然出现在滨河大桥阵地以北。天快亮时,桥头阵地被收复。一个团的中国军队在十多辆美制坦克掩护下继续向日军进攻,猛烈的炮火把猝不及防的敌人打得纷纷溃败。

  
上午十一时,亚历山大将军得到报告:日军阵地被攻克,一个大队敌人被全歼。

  
口袋打开了,死里逃生的英缅军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涌过桥去。他们丢弃了不计其数的车辆和武器,然后没命地向北溃退。中国军队在他们身后的仁安羌又坚守了三天,并救出被日军俘虏的英缅军官兵,外国传教士和新闻记者五百余人,最后主动撤离战场。 仁安羌之战是中国远征军入缅后第一个胜仗,胜利虽然远远够不上辉煌,但是他们毕竟在关键时刻把敌人防线敲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从而拯救盟军主力免遭覆灭。

  
这支中国部队番号为第六十六军新第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少将,四十一岁,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他因此获得英国皇室勋章一枚。

  
仁安羌之战历时一周,日军功亏一篑,仅仅占领一座空城。第三十三师因此受到军司令官严厉训斥,联队长作间河大佐受到降级和严重警告处分。对一个疯狂崇拜天皇和战争的日本军官来说,打败仗不仅意味着失去立功和晋级的机会,而且意味着在军队里永远抬不起头来。

  
自以为大权在握的美国三星上将约瑟夫·W·史迪威又一次在缅甸盟军各集团军之间奔忙起来。他被受权在曼德勒组织一场会战,一场旨在打败日本人和挽救缅甸的决定性战役。他期待创造奇迹,把日本人赶下太平洋。中将一生中崇拜的偶像只有一个,就是法国统帅拿破仑。  

  
与上次不同的是,在他身后那些参谋队伍中,又多出来一群穿灰布军装的中国人。为首的便是个子矮胖的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

  
委员长登机前面授机宜。他叮嘱罗卓英:“我们吃的是美国饭,不是英国饭。你务必牢记。”罗卓英困难地挪动矮胖的身体,开始在亚历山大、史迪威和杜聿明的三方夹缝中努力起到弹簧垫圈的缓冲作用。

  
在缅甸盟军的指挥系统中,亚历山大居首,史迪威次之,罗卓英名义上排第三。但是无论亚历山大还是史迪威、罗卓英都约束不了杜聿明。杜聿明直接受命于委员长,握有远征军的指挥实权。这样,中国远征军的实际统帅就成了远在重庆的中国总司令,其他人的命令一概无效。

  
四月中旬,接应第二百师从同古突围的新第二十二师完成掩护任务,回到彬文那既设阵地。史迪威与杜聿明在确定会战方式的问题上爆发争吵。杜聿明坚持“逐次抵抗”的方针,步步为营.史迪威鉴于西路英缅军已有溃退趋势,决定集中兵力在曼德勒外围与敌决战。两人相持不下。罗卓英站在史迪威一边,他很乐意有机会压一压自己的同胞的威势,并且不失时机地把争吵汇报给重庆。 委员长从重庆发来十个字的方针:“保存实力,切勿轻举妄动。”

  
争吵不了了之。杜聿明继续“逐次抵抗”,史迪威只好望洋兴叹。

  
四月十六日,仁安羌英军告急,刚刚入缅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奉史迪威之命星夜驰援,解了英缅军之围。这个胜利给迄今尚无建树的史迪威带来一点小小的安慰和振奋。 十九日,史、杜二人在西进乔克巴当(咬勃东)还是防御裳吉(东枝)问题上再次爆发争吵。争吵的结果是杜聿明拒绝服从西进,擅自率领第五军三个师退至眉苗裳吉,并摆出随时准备撤回国门的架势。西线英缅军防线已垮,面对如潮涌来的日军,只有新三十八师且战且退。这一严重态势大大消弱了史迪威对胜利的信心。这天晚上,他起草了一份给美国总统的紧急报告,报告悲观地指出:英国人其实早就把缅甸一笔勾销了,中国人同样不会为了英国人的利益同日本拼死作战,结论是缅甸的全面失败将不可避免。

  
好像特地为了证实史迪威的预见,四月二十日中午,曼德勒正面防线的英缅军再次在没有通知中国友军的情况下开始撤退,并在瓦城(曼德勒)大桥上装了炸药。盟军的卑鄙举动彻底动摇了中国人残存的信心。

  
蒋委员长当晚从重庆发来急电,命令远征军将会战计划改为“纵深防御”,御敌于国门之外,同时指出“防卫重点是腊戌”。

  
这样,中英联合作战即曼德勒会战的宏大计划就在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指责中流产了。联合战线的崩溃标志着集团军彻底决裂:华军固守国门,英军西逃印度。史迪威回天乏术,只好天天带着那群参谋到处布置“纵深防御”。

  
5与缅甸盟军混乱不堪和勾心斗角的状况相反,头戴钢盔的日本大军好像一股股强大的钢铁洪流,沿着缅甸的公路和铁路快速推进。在将军们的作战地图上,粗大的黑色箭头已经指向敌人纵深和后方,将敌人分割包围,碾得粉碎。帝国大军的意志无坚不摧,不可阻挡。天皇士兵怀着必胜的信念宣誓,他们要让日本帝国的太阳升起在缅甸,升起在中国,升起在亚洲的每一个地方。

  
四月二十日,西路日军第三十三师团向乔克巴当作试探性进攻,遭到新三十八师反击。英缅军继续撤退。

  
二十一日,中路日军两个师团在上百架飞机掩护下进攻曼德勒外围央米丁。中国军队逐次低抗,伤亡较大。

  
同日,与曼德勒相距一千公里的东线乐可陷落,守军第六军所属五十五师全线败退,致使东部阵地出现一个大缺口。第二天史迪威才得知这个消息,他顿感事态严重,连夜驱车赶到腊戌第六军司令部。

  
腊戌不仅是重要的军火基地和中转站,而且是滇缅公路的门户和远征军回国的唯一通道。委员长再三指示“确保腊戌”,看来的确不乏英明之处。史迪威在腊戌意外发现第六军军长甘丽初将军竟然不在司令部,而是穿着睡衣在城里搓麻将。这位中国军长甚至连五十五师已经丢了乐可城也不知道。史迪威极为震怒。他下令罗卓英立即查办甘丽初,将五十五师师长陈勉吾交军事法庭枪毙。这个命令被打了折扣执行。甘丽初受了申斥,陈勉吾被责令夺回阵地。

  
根据盟军得到的情报,侵略日军应有四个师团,其中三个师团摆在曼德勒正面方向,还有一个最精锐的第五十六师团却在半个月前突然从缅甸消失了,去向不明。这一异常情况引起远征军指挥部的焦虑。由于盟军丧失了空中侦察的必要手段,面对地域辽阔的缅甸战场,指挥部好像一艘在大雾中航行的轮船,随时都有因航道不明而触礁的危险。

  
二十四日,一股数目不详的敌人隐蔽通过缅甸东部山区,突然攻占远征军侧背的战略要地裳吉(东枝),夺取大批囤集的作战物资。裳吉是保卫腊戌的门户,杜聿明率领第五军火速增援。激战两天,收复裳吉。日军退出城外,去向不明。

  
裳吉收复,好比关上后门,指挥部的人们刚刚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另一个紧急情报又传到总指挥部。经查明,沿泰缅边境袭击裳吉的敌人正是日军第五十六师团所属第一一三联队,师团主力仍然去向不明。裳吉以北是一片重重叠叠的山区,区域广大人烟稀少,中国军的防线主要设在曼德勒外围及彬文那、央米丁一线,后方空虚,如果被日军钻了空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指挥部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一柄看不见的达摩克利之剑分明已经悬在头顶,叫人心惊胆战,防不胜防。

  
派出大批搜索分队和下达许多紧急命令之后,指挥官们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度过难熬的一昼夜。

  
二十八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全体指挥官呆若木鸡。腊戌以北二十公里的南泡山谷发现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主力。

  
日本人胜利地完成了迂回缅北的千里大奔袭。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八日腊戌在激战后失守。

  

  回复[5]: 哈哈!《大国之魂》第五章 新局长 (2008-10-19 14:23)  
  第五章

  
此前,好像为了证实英国盟友的卑鄙和自私自利一样,正当中国人为英国人的逃跑行为感到愤怒和悲观的时候,一支黑色的日本大军已经悄悄地在泰缅边境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谷中集结起来。

  
这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钢铁大军,它的打击力因其士兵对战争的勇气和狂热而增加了十倍。第五十六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的常胜师团,师团官兵全都由日本本州造船工厂的产业工人组成,亦称“本州兵团”。这些曾经熟练掌握过铁钳、机床和电焊机的粗糙大手如今紧握枪杆,为了天皇的神圣使命而进行野蛮侵略和屠杀。他们有文化,守纪律,意志坚定,斗志顽强。本州兵团曾在中国战场创造过一系列“辉煌”战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制造“九·一八事变”和参加“南京大屠杀”。

  
在以後的故事中我们还将看到:这些由日本工人组成的大军自始至终都是中国人民最凶恶的对手和最顽强的敌人。

  
士兵在凝固。枪炮在凝固。死神在凝固中苏醒。战争在凝固中爆发。师团长慢慢拔出指挥刀,他的动员令只有一句话:…………如果战斗失败,我将切腹以谢天皇。士兵们,前进!

  
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况下穿插泰缅边境,孤军深入,进行纵深一千五百公里的长途大奔袭,沿途还要闯过十几座敌人重兵设防的城镇关口,我们从这个行动中不难看出日本指挥官卓越的胆识和冒险精神。

  
战争本身是一场赌博。敢于下赌注和敢于胜利是同义语。

  
日本南方军总司令部对缅甸作战极为重视。为保证第五十六师团穿插成功,命令空军仅有的两支空降部队从马尼拉火速转进同古机场,随时准备实施空降支援。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日,先遣队攻陷乐可城,师团当天补充完毕,连夜穿过敌阵进入缅北山区。

  
二十四日,先遣部队进攻裳吉,敌人猝不及防,缴获大量车辆、燃料和军火。师团再次连夜补充,然后乘车继续北进。

  
当中国军队经过激战收复裳吉后,竟然没能捉到一名日本俘虏。当地人都以沉默来拒绝向中国人提供情报。当手忙脚乱的中国指挥官到处下达命令时,日军师团主力已经甩开追兵,沿着空旷无人的后方道路大踏步前进,其前锋坦克部队距腊戌还剩下两百公里路程了。

  
机会终于一点点从盟军手中溜走。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日本军队的胜利步伐了。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八日,中国远征军第六十六军新二十九师炮兵营长赵振全骑自行车到南泡山谷的阵地巡视,午后返回营部。途经一片丛林,赵营长将自行车靠在路边,然后钻进树丛中大便。大约蹲了一袋烟功夫,突然听见远远有车辆行进之声伴以钢铁履带沉重的碾压。赵营长吃了一惊,急忙探出头来张望。只见公路上尘土飞扬,一队坦克和汽车摆出战斗队行急速朝腊戌驶来。赵营长感觉不大对劲,因为这里是中方防区,盟军车队通过没有理由不通知友军,连忙取出望远镜,这才看清汽车上飘扬的日本太阳旗。炮兵营长惨叫一声,连忙提起裤子,顺着山沟的小路逃走了。

  
这一天是星期日,腊戌守军的命运几乎都同猝不及防的赵营长一样悲惨。日军快速部队突然出现在城里,猛烈的炮火将不知所措的中国官兵纷纷抛进血泊中。更多的人听见枪响,不是拿起武器战斗而是争相钻出营房和阵地,向着中国境内的山谷和丛林溃逃。少数守军进行了英勇的还击,但是日本的坦克的履带只用了几个小时就碾碎了所有抵抗。日军缴获的军火武器和战争物资堆积如山。这些物资后来在日本进攻中国和印度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当晚,渡边师团长噙着激动的热泪将一面太阳旗挂在最先冲进腊戌的坦克上。第五十六师团穿插成功,师团向军司令部发出报捷电。

  
同一天,各个战场的日军都开始向敌人大举进攻,套在缅甸盟军脖子上的绞索被拉紧了。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九日,缅甸盟军三方指挥官在曼德勒西南小镇皎施举最后一次联席会议,讨论紧急撤退的对策。出席会议的有美国将军史迪威,中国指挥官罗卓英和杜聿明,英方是亚历山大总司令。另有参谋军官数十人。

  
史迪威头戴上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式宽边战斗帽,身穿卡其布士兵服,不佩戴军衔,也不刮胡子,一副怒气冲天和玩世不恭的样子。罗卓英大腹便便,怏怏不乐:杜聿明则满脸阴鸷,心神不定。只有英国人显得情绪很好。亚历山大像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嘴里衔着雪茄烟,并不时对他的参谋们开上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会议开始,尴尬数分钟。形势很清楚,盟军已经落入敌人的三面包围中,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退到印度去。

  
亚历山大发言:“诸位先生,我很容幸地报告大家,鉴于日军已经攻占腊戌的严重局势,敝国政府正式通知本人并由本人转告诸位:不列颠联合王国准许中国在缅甸的军队及其装备到印度避难。有一点需作说明:按照国际惯例,贵军入境前须申报难民身份,由英国军队矛以收容,并在指定地点集中管理,诸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在此协商解决。我的话完了。”

  
一片难堪的沉默。

  
很明显,英国人达到了目地。他们既有理由从容不迫地撤出缅甸,又能体面地收容中国十万大军,这些军队日后还能帮助保卫印度。这样的好事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呢?

  
中国将军却无地自容。他们原本到缅甸来是为了拉英国人一把,不料反倒成了难民,落到被人家收容的地步,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

  
杜聿明站起来发言。“先生们,我的部队不能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好意。既然我们从中国来,就该回中国去。我想我有自己的国家,不必上印度去做难民。我相信日本人挡不住我的道路,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话。”

  
亚历山大做个遗憾的手势,宽鸿大量地表示理解。

  
“如果杜将军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我本人随时表示欢迎。”

  
罗卓英悄悄阻拦杜聿明:“我们应该先向重庆请示在说。”

  
杜不理睬,历声回答:“谢谢阁下,杜聿明决不会改变主意,除非我不再是军长。” 史料载:“……杜聿明戴上军帽,凛然退场。”

  
史迪威无动于衷地喝着浓咖啡,把玩咖啡杯子,咖啡的苦味悄悄在嘴里漫延。他突然觉得自己处境同喝咖啡很相似——本来可以放一把糖,可是人们偏偏喜欢自讨苦吃。缅甸之战远甚于咖啡之苦,它简直是一场恶梦,把人折磨得要疯。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史迪威唯一自慰的是没有像新加坡和菲律宾盟军那样挂出白旗投降。

  
杜聿明一走,罗卓英再也坐不住了。他只是个空头司令,既约束不了杜聿明,又得罪不起史迪威。于是他左右为难了一阵,也悄悄抓起了帽子。

  
“罗将军大概打算跟我上印度去,对吗?”史迪威突然抬起眼睛,讽刺地问。

  
“不不……将军,你知道,我得立刻向蒋委员长请示。”这位有职无权的总司令结结巴巴地解释。

  
“你又错了,你该先向我请示才对。可是我命令你一个人撤退到印度有什么用处呢?”史迪威说。

  
罗卓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终于叹口气,抓住帽子的手又慢慢松开来。

  
令人不堪忍受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屋外响起了尖锐的空袭警报声。很快天空中传来日本飞机的呼啸和扫射。会场大乱,人们纷纷跑到屋外去躲避。罗卓英趁机抓起帽子,连蹦带跳地溜走了。屋子很快空下来,会场上只剩下两个面对面坐着穿军服的人:一个是衔着雪茄烟满不在乎的英国绅士亚历山大,一个是抽着烟斗若无其事的美国中将史迪威。 “先生,我能帮什么忙吗?”四目相对,这回亚历上大没有摆架子,诚心诚意地问史迪威。

  
史迪威朝他探探身子,嘟哝了一句《圣经》上的话:

  
“洪水到来的时候,先知说:‘有罪的人们,从头开始吧’”

  
“不错,让我们从头开始吧。”亚历山大挤挤眼说。

  
他们笑起来,碰了碰咖啡杯,彼此感到接近了许多。后来亚历山大没有食言,他果然在印度给史迪威提供了许多方便。

  
意外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一颗炸弹落在了会议室门外的花台上,猛烈的气浪掀掉了门窗和半个屋顶,掀翻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桌椅和陈设,浓烈的硝烟和灰尘弄得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当人们冲进屋子里抢救两位总司令时,才发现两位绅士都被压在桌子下面,弄得一头一脸都是灰土。幸好日本炸弹威力尚不算强大,否则盟国政府当天就向全世界发布一则令人悲痛的讣告。

  
四月二十八日,腊戌失守当天,负责防守腊戌的第六军军长逃到畹町,又同刚刚开到畹町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一道钻进装甲车,一口气撤退到三百公里以外的保山。

  
二十九日,罗斯福总统从大洋彼岸打电报给委员长,保证美国一定要“打破日本的封锁,重新找到一条把飞机和军火送到中国的有效途径。”

  
三十日,鉴于日军两翼继续推进,盟军加快撤退步伐。史迪威两次电告杜聿明向印度境内转移,均被置之不理。

  
三十日下午,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上将悄悄离开指挥部不辞而别。他带了一排卫兵强行征用一列火车,押着司机开往密支那,准备从那里登机飞回重庆。不料这列不按计划运行的火车只开出二十五英里就与另外一列货车迎面相撞,致使本来就极度拥挤的铁路因此中断两天。罗卓英的逃跑行为无疑给中国军队的失败雪上加霜,再涂上了一层怯懦和可耻的色彩。

  
“我的天!这头脏猪怎么没有撞死?!”史迪威在当天的日记中愤怒地写道:“难道委员长竟相信这样的人能够打胜仗?!”

  
第二天,亚历山大也把他的司令部撤过瓦城大铁桥,开始向印度转移。桥对岸,史迪威和他的助手还在试图说服那些后到的中国军队撤到印度去。他告诉中国人,他一定要从印度发动反攻,重新夺回缅甸。他需要中国军队保存实力。

  
但是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在这场灾难性的国际大撤退中,每个中国将军都对前途丧失信心。失败已使他们人心惶惶,反攻缅甸更不是他们的责任,因此他们只想快快回国,逃出这场可怕的灾难。

  
在去向问题上,绝大多数中国军官都自觉站在杜聿明一边,齐心协力带领队伍往北赶。 只有一名中国师长例外。新编三十八师少将师长孙立人接受了史迪威的忠告,他在经过再三观望权衡和犹豫之后,终于放弃了拼死回国的念头,在最后时刻采取了把对伍拉往印度以保存实力的明智之举。

  
五月一日,史迪威随同最后一批后卫部队撤过瓦城大桥,桥上已空无一人。一队英国工兵正在执行亚历山大地炸桥命令。美国将军神情黯然地伫立在西岸的山坡上,久久不动,一任江风拂乱他花白的短发。

  
第二天凌晨,一声巨大的轰响伴随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瓦城大铁桥被拦腰炸成数段,跌入滚滚江水中。铁桥的命运象征着大英帝国在缅甸的彻夜失败,同时也标志着中国远征军踏上了退出缅甸的苦难历程。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八日,美国空军杜立德中校率领十六架“B-25”轰炸机,袭击了日本东京。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第一次在本土受到炸弹的教训,从而使他们狂热的头脑开始懂得了战争的恐惧。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杜立德”大轰炸。

  
这次大轰炸导致了五十天后发生在太平洋上的中途岛大海战。日本海军本想美国太平洋舰队,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轰炸的另一个结果,是日本侵华日军疯狂向中国沿海的江苏、浙江两省进行了为期一月的大扫荡。“约有二十五万中国军民在扫荡中被屠杀,两万妇女被奸淫。”(引自《太平洋战争》)

  
大轰炸的影响也迅速波及到缅甸战场。日本军方担心美国继续利用中国大陆为基地,轰炸日本本土,因此决心不惜代价打击重庆政府,迫使蒋介石和谈。在缅甸作战的日军从此全力以赴打入中国境内而放弃了进攻印度。这样,英军得以逃之夭夭,而中国军队则成为重点打击的目标。

  
四月三十日,进攻腊戌的日军五十六师团奉命向中国境内进攻。他们分兵两路,一路扑向缅甸最后一个大城市密支那,以切断中国远征军的退路,一路由坂口少将率领,沿滇缅公路向中国境内挺进。  

  
一周后,密支那被攻占。中国远征军回国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掐断了。

  
由于中国军事当局严密封锁了缅甸战败的消息,因此国内民众仍然被蒙在鼓里。报纸天天都在报道记者发自前线的“胜利”消息。那时候的国内报纸几乎千篇一律都用虚假的新闻欺骗民众。比如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九日《中央日报》宣称“同古大战战果辉煌,歼敌一个师团”,四月各大报又争相刊登“仁安羌歼敌五千”的捷报。“彬文那重创敌寇一个师团”的消息尚未证实,国内舆论又开始展望“曼德勒会战胜利在望”,云云。这些用谎言编织的胜利图景一度确实起到了鼓舞民众的作用,使他们在防空洞躲避敌人飞机时对未来前途充满信心。只有五月初的一份《云南日报》在不显眼的位置上,刊登了一则记者发自畹町的快讯。快讯寥寥数语,称“我军与敌在腊戌激战”。对国内多数既无军事常识又无地理知识的人来说,这则快讯很容易被忽略,只有少数头脑冷静的有识之士才会蓦然觉察形势不妙:既然缅战连连告捷,为什么远征军却在家门口与敌人发生激战呢?

  
腊戌失守,中国境内一片恐慌,滇缅公路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成师成团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紧急疏散的政府机关和老百姓,扶老携幼的缅甸华侨和难民,组成一支规模空前的逃难大军。无数汽车、牛车、马车和手推车充塞道路,人流与车流混杂,一齐浩浩荡荡向内地转移。不久,滇缅公路沿线又开始销毁不及运走的美援物资,一时间到处火光冲天,远远近近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日,日军快速部队三千人越过国境,以十辆坦克开始攻陷畹町。三日,再占遮放,芒市。四月下午进入龙陵县城。张皇失措的第六军军长甘丽初眼看敌人将至,竟然下令炸毁一连坦克堵塞公路,以期迟滞敌人的行动。结果日军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清除路障继续前进。

  
滇缅公路地形极为险要,易守难攻。然而中国境内却出人意料的混乱和空虚,致使抱着决死信念的日本人大大松了一口气。畹町沿线本来有远征军总预备队第六十六军两个师,却被这支三千人的日军队伍在四天之内一连撵了三百公里,这个战绩可以算得上中国抗战史上的一个奇迹。

  
日军进攻速度之快,推进之顺利,不仅出乎中国人的意料,甚至大大超过日本指挥官的估计,当日本人的车队开进芒市街上时,站在街心的交通警察还在起劲地打手势,只是后来突然发现不对头,这才撒开脚丫子逃得无影无踪。

  
胜利鼓舞了势如破竹的日本军人。信心百倍的坂口指挥官决心再接再励,创造一个把日本坦克开到中国境内“任何可能到达之地区”的奇迹。他确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进军,横亘在他面前的壁障只有一个,那就是举世闻名的怒江天堑。

  
五月四日晚六时,日军快速纵队一部数百人扮作难民,车载步行,悄悄接近了怒江大桥。 时值黄昏,暮色苍茫,车过松山,怒江大峡谷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举目四望,群山如黛,关山千重:大江如练,气象万千。一座铁索桥扼天险于一线,凌空飞架:江对岸,保山重镇的灯火隐约可见。

  
这就是滇西通往内地地道道咽喉通道……-惠通桥。

  
保山古称永昌府,人口十万,为边关重镇。历代朝廷都在保山设置郡、府、县,辖制滇西乃至密支那以远大片边土。民国二十七年,滇缅公路修通后,这里又成为滇西最大的商业集散地和物资中转站。

  
公元一九四二年五月四日,星期日。对于许多从未有过战争体验的保山民众来说,这一天注定是该城历史上一个最悲惨和最黑暗的日子。

  
上午十时,省立保山中学与县立师范学校师生千余人在保岫公园内举行“五·四”庆祝集会,发表抗日演说,朗诵诗歌,演出形象生动的歌舞话剧,吸引城内数千群众踊跃观看。集会后,学生又举行田径运动会,意在鼓舞国人强健体质,拯救中华。

  
同日,保山逢街,四乡民众云集县城,肩挑车载,熙熙攘攘。尽管日前不断有小道消息从畹町、瑞丽传来,但是对于闭目塞听惯了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战争不打到家门口,一切生活照旧。因此集市的生意依然做得十分火红。

  
十一时,婆海山防空监视哨发现西南天空出现大批飞机,于是连忙向县政府报告。但是电话铃响了许久无人理睬,原因是唯一一个防空警报员早早下班赶街了。

  
十一时十五分,第一批日本轰炸机二十七架,排着整齐的三角队形飞临保山上空。飞机隆隆的马达声引起人们的注意。由于事先无人报警,加上最近城里一直传闻美国飞机将进驻保山机场,因此民众都以为美机光临,欢欣鼓舞,孩子们向空中欢呼雀跃。

  
只有运动场内一名教师认出飞机的太阳机徽,连忙将学生山坡下隐蔽,避免了许多无知的牺牲。

  
日机在保山上空盘旋一周,然后不慌不忙低飞投弹。第一批重磅炸弹准确地落在了县城中心的大街上,炸坍了百货商号和南洋大旅社。由于街上汇聚了太多南来北往的车辆和行人,因此炸弹几乎无一例外地落进人堆里爆炸,把地上炸出许多触目惊心的大坑。

  
紧接着第二轮呼啸的炸弹又炸坍了无数民房,炸起了许多粉红色的肉末和血雾。保山城到处黑烟冲天,死尸壅道,天崩地裂的巨响不绝于耳。尽管侥幸活着的人群大梦初醒,鬼哭狼嚎地往城外逃命,然而日本飞机仍然不肯放过他们,飞机到处追逐人群,把雨点般的炸弹和机枪子弹往他们头上倾泻。

  
亲自参加轰炸的日本第五飞行师团少将团长河原利明在拍给南方军总司令的电报中称: “……我确信轰炸(保山)已达到动摇和摧毁怒江守军意志之目的,该城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被用作敌人的屯兵之地。”(引自《缅甸作战》)

  
保山惨遭轰炸,全城夷为焦土。史志载:“……城中原有一条小河,河水变色,数日不见清澈。”据统计,全城百分之九十民房被毁,民众死伤逾数万人。五月的滇西,气候炎热,大量死尸腐烂,无人掩埋,于是野狗当道,瘟疫流行。当地人先后死于瘟疫者甚众。后来瘟疫又扩散到云南全省和四川、贵州、广西等地。有确切资料表明,这年全国瘟疫肆虐,死人多达数十万。

  
保山大轰炸当晚,一支驻扎在城外的滇军部队“息烽旅”开进城来。他们不是来救民于水火,而是趁着月黑风高兵荒马乱,将全城幸免的商号钱庄统统洗劫一空,将死人及未死之人的金银钱财席卷而去。乱兵还扮作蒙面盗匪,奸淫妇女,杀人纵火。保山再经洗劫,终于沦为一座死城。

  
公然纵兵洗劫保山的罪魁祸首是“息烽旅”旅长、云南省主席龙云的公子龙奎亘。后来保山官员和乡绅联名将龙公子告到重庆中央政府,龙云为了平息民愤,将恶棍儿子软禁了三个月,然后调到一处未打仗的地方当师长。

  
“五·四”保山大轰炸只是日本帝国主义欠下中国人民无数血债中的一笔,它距离美机轰炸东京只有两周。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战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试图以“下令处死被俘美国飞行员”一事对日本天皇起诉。日本政府辩解说,那些飞行员轰炸东京时确曾犯有屠杀平民罪。起诉无效。

  
循例追究,日本方面应该有多少人应该为发生在中国土地上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负责呢?从东北“九·一八”事变算起,在长达十四年的日本侵华战争中,中国方面死难同胞逾三千万人,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即使以三十比一的不公平比例计算,日本方面应受到追究和起诉的战争罪犯都该在百万人以上,其中最大的战犯就是日本天皇。日本政府还应当对中国的战争损失和经济破坏支付巨额战争赔款。

  
可是我们没能看到这样的审判。

  
已故日本裕仁天皇在世时,依然高高在上。他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据说中国人主动放弃了战争赔款要求。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只判处七名战犯死刑,十八人监禁。  

  
这就是历史。

  
惠通桥始建于明朝末年,初为铁链索桥。它位于滇缅公路(中国段)六百公里处,是联接怒江两岸的唯一通道。民国二十五年,新加坡华侨梁金山先生慷慨捐资,将旧桥改建为新式柔型钢索大吊桥。吊桥全长二百零五米,跨径一百九十米,由十七根巨型德国钢缆飞架而成,最大负重七吨。至一九七七年新建钢骨水泥大桥落成通车,吊桥始废弃不用。 进入公元一九四二年五月,缅甸前线风声日紧。从西岸涌来的败兵和难民队伍骤然增多,人们代来的全是坏消息,大桥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五月二日,远征军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将军从畹町撤往昆明,途经惠通桥,给大桥留下一队宪兵和工兵。马将军授权宪兵队长张祖武接管大桥,一旦情况紧急立即炸桥。

  
张祖武,广西人,行伍出身,军阶少校,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地史志资料为其立传,仅留一言,云:“……身量短小,善使枪,勇猛机智。”

  
五月二日,形势更趋紧张,西岸的盘山公路上,等待过桥的车流和人流一眼望不到头。未经证实的消息说,日本人的坦克已经开进芒市。

  
整整一上午,张队长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俗话说:“左跳财,右跳崖”,右眼跳终归不是好兆头。芒市距惠通桥不到一百公里,如果日本人高兴,他们只需半天功夫就能把坦克开到江边来。如果他们事先派便衣混过桥来,张队长和他手下几十个弟兄就只好乖乖地举手当俘虏或者提着脑袋回去交差。难道区区一队宪兵能挡住成千上万的日本大军么? 好在惠通桥是座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队长命令工兵提前在桥上装好炸药,宪兵把守桥头,严防日本便衣混过桥来。

  
采取了措施,心头才觉得稳当。于是张队长命人搬来一把藤椅,亲自坐镇桥头检查过桥行人。

  
中午,日军轰炸保山,消息传来,人群哗然。下午二时,一架涂膏药旗的飞机反复掠过惠通桥,既未扫射,亦未投弹。四时,又有三架飞机掠过。受惊的人群只想快快过桥,涌来挤去,吊桥被压得剧烈摇晃,竟有好几个人被晃下江里去。好容易恢复了过桥秩序,时间已经临近那个危机四伏的黄昏。

  
六时许,一辆灰尘仆仆的破卡车从保山开到桥头,欲与人流逆行过桥。宪兵不许,令其返回。车主何树鹏,自恃与“息烽旅”有瓜葛,出言不迅,被宪兵当众重赏两嘴巴。何车主受了委屈,只好忿忿然将汽车掉头。不料操作过猛,车头与另一车相撞,至使大桥阻塞。 张队长大怒,命令宪兵将卡车推下江去。何车主不允,呼天抢地,以身护车。队长火上浇油,以“妨碍执行军务罪”将何拖到江边抢毙。车主始惧,然为时已晚,一排枪打得他翻滚着跌进陡峭的怒江中。

  
骤起的枪声在暮色苍茫的峡谷中引起一连串巨大的回响。受惊的人群涌来涌去,粗打的钢索吊桥发出嘎嘎的呻吟。宪兵为了平息骚动,再次对空鸣枪。

  
枪声骤起时,日军敢死队数百人扮作难民,潜械暗行,其尖兵小队距大桥已经不到两百米。钢索吊桥近在咫尺,过桥车辆人群历历在目。暮色掩护了阴险的日本人,也掩护了他们的紧张与不安。西岸的人们只巴望快快过桥,谁也没有觉察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悄悄迫近。

  
时间再往前延伸一刻钟,不,也许再有十分钟,伟大的日本军队就将像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一样出现在桥头,把中国人像捏虫子一样一个个掐死,然后占领这座通往胜利的战略要道。几小时后,坂口将军的坦克和步兵纵队将通过大桥进攻保山,然后再进攻昆明、贵阳,直至重庆。那时候,士气低落的中国人将无险可据,重庆政府将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没有人能够挽救他们的失败,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挡日本人的胜利一样。

  
历史的长河在这里凝固了一刹那。

  
夜幕在降临,军队在潜行,巨大的邪恶与阴谋在黑暗中悄悄露出了狰狞。

  
但是偶然性帮了中国人的忙。

  
桥头骤起的枪声不仅震惊了西岸的难民,同时也扯断了日本人内心绷紧的神经之弦。日本指挥官并不知道此刻大桥正在上演一幕微不足道的悲喜剧,他仅仅凭着军人的直觉,以为有人暴露目标,敌人已经戒备,于是在经过半秒钟思考和犹豫之后,就下令敢死队冲锋。一时间怒江西岸枪声大作,飞蝗般的弹雨将桥头的宪兵打得晕头转向,中弹的人群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坠入江中。

  
历史的走向在这里发生了改变。上帝在最后一刻钟抛弃了大和民族的勇士。

  
张队长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懵了几秒钟。他伏在地上,倾听凶猛的机枪子弹带着哨音从头顶掠过,心里充满恐惧和绝望。但是时间帮助他恢复了本能。当他终于判断出日本人尚未过桥时,后背上才渗出许多冷汗来。他暗暗庆幸那个倒霉的乡巴佬帮了他的忙,致使日本人提前暴露目标。

  
导火索点燃了,一溜淡蓝色火花嗤嗤响着,像一条扭动的小青蛇速疾地向大桥爬去。 日本人意识到情况不妙,冲在前面的敢死队员全部都端着刺刀奋不顾身往桥上冲。他们呐喊着,眼睛冒着火恨不得立刻扭断那条企图使他们前功尽弃的毒蛇。然而他们的步伐毕竟迟了。他们面前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江,一道峡窄的吊桥,一段无法逾越又无法缩短的距离。因此当第一名勇敢的日本士兵刚刚来得及踏上大桥桥板,一个无比壮观的景象便在他们面前猛然展现开来。

  
一只橙黄色的大火球从桥头轰然升腾起,耀眼的弧光和迸射的火焰将峡谷和大江映得雪亮。紧接着巨大爆烈和猛烈的气浪将吊桥高高抛起,然后像一架破碎的玩具那样慢慢跌落下来,坠入黑沉沉的峡谷。高大的桥柱也被摇撼得站立不稳,终于好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一样慢慢载进江水里,激起高高的水柱。

  
心如刀饺的日本人眼睁睁看着奇迹从他们面前消失,江水复又无情地挡住去路,只好把仇恨和怒火发泄在尚未过江的中国老百姓身上。一连数日,西岸枪声不断,日本人大开戒,滥杀中国难民百姓数千。

  
历史终于将日本人在一九四二年辉煌胜利的句号划在了怒江西岸的废墟上。

  
由于惠通桥守军张祖武少校临危不惧及时炸毁大桥,阻挡了日军前进,因此有关部门提出予以嘉奖。不料在荣誉面前又有许多人站出来竞争,个个都有许多充足的理由和过硬的后台。于是这个功劳几经辗转,先是被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将军摘取,后来又被另一位军衔更高的肖毅肃将军夺走。再后来重庆政府颁奖时,领奖人又变成两名:高参林蔚和肖毅肃二位将军共同分享。他们各领得一枚云麾勋章和一大笔奖金。肖将军后来果然身手不凡,在台湾做到国防部次长。新闻记者不辨是非,只管摄下功臣的大幅照片到处宣传。张队长从此消声匿迹。

  
五月七日,日军步兵一个中队,携机关枪四挺,掷弹筒三具,沿腾龙公路向滇西名城腾冲进发。腾冲为当时腾龙边区行政公署所在地,驻军为“息烽旅”一部及海关警察一千五百余人,另有地方团练若干。闻日军来犯,号称“滇西王”的边区行政大员龙绳武仓惶出逃,携带烟土银钱数十驮,大小老婆十余人。各级官员纷纷闻风而动,宪兵不战自乱。百姓入地无门,只好听天由命。

  
《腾冲地方志》载:“……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日午后二时许,敌兵一百九十二人,不费一枪一弹,大步扬扬,把臂欢笑,直入腾冲。腾冲城内囤集甚丰……敌尤喜出望外。”云云。

  
腾冲陷落。

  

  回复[6]: 哈哈!《大国之魂》第六章 新局长 (2008-10-19 14:31)  
  第六章

  
……美国将军的气焰很高。史迪威虽然没有指挥联合军的名义,却以中英联合军指挥自居,指手划脚,不可一世……最后他和罗卓英两人丢下大军,只身逃往印度,造成中国远征军的惨败。

  
史迪威逃到印度,还幻想凑合一部分兵力打通滇缅公路,一九四二年七月曾草拟了一个“反攻缅甸计划”,作为他在缅甸指挥无方遭到惨败的遮羞布……这也说明史迪威只凭主观愿望,不顾当时中美英具体条件,在失败后还写了一纸废文。……-摘自杜聿明回忆录《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

  
缅甸盟军的堤坝不可挽回地崩溃了。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日傍晚,也就是日军攻陷畹町的当天,一架被盟军飞行员戏称为“信天翁”的DC-3型运输机在缅甸中部一片甘蔗园里颠颠簸簸地着陆了。

  
飞机上跳下来两个神色十足的美国飞行员。他们嘴里衔着雪茄烟,肩上佩戴上校军衔,高个叫罗伯特·斯科特,稍矮的叫剀莱布·海恩斯。他们奉美国总统之命,专程从印度飞往缅甸瑞冒接应史迪威脱险。

  
但是当他们被领进一座用作临时司令部的庄园时,两位上校吃惊地发现将军手下只有几十名士兵,而将军本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写日记。将军头戴上次世界大战时的旧时战斗帽,没有佩带军衔和领章。只有那头花白的短发和威严的气派使人对这个瘦老头的身份不敢轻视。斯科特用一种大大咧咧的口气提醒这位穷途末路的总司令:“嗨,先生,总统派我们来搭救您来啦!”

  
史迪威抬起头,楞了几秒钟。经过这段呕心沥血的日子,他变得面容憔悴,身体虚弱,眼睛布满血丝。但是他的目光仍然十分严厉。当他弄明白飞行员的使命时,便断然谢绝了总统的关心。

  
“不,先生,还是让我自己来对付这里的麻烦好了。”他朝飞行员挥挥手,然后又埋下头来继续写作。

  
飞行员楞住了。他们不得不打断将军的思路,再三向他解释,在离这座庄园不到二十英里的地方已经发现了日本人的坦克。

  
“我说过,他们会来的,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将军厉声说道。他站起来,向两位飞行员下了逐客令:“你们马上回去,把文件带走。请转告总统,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会走到印度去,在那里重新收拾残局。那时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他。”

  
将军的固执使飞行员十分尴尬,他们不知道眼下还有什么事情比安全撤退更重要。对于冒着危险专程飞来执行总统命令的飞行员来说,面前这位性情古怪的将军简直不可思议,他们甚至疑心史迪威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精神不大正常。

  
斯科特上校用一种惊慌不安的语调结结巴巴地说:“将军,请原谅,倘若因为我刚才对您有所冒犯,那么我……向您道歉。请您跟我们走吧。”

  
史迪威突然大为光火地训斥他们:“你以为我会计较你们的态度吗?你这个大傻瓜!我是指挥官,我有我的职责和任务。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我的那些中国军队正在前面逃跑吗?日本人要撵上并且消灭他们,我得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带到印度,训练他们,把他们变成第一流的军队。可是现在他们都怕日本人,你们懂吗?”由于激动,将军的嘴角微微颤抖。

  
“请允许我问一句,将军,”海恩斯上校插言道,“您能追得上中国人吗?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到了一百英里外的科林。”

  
“在我确信无法赶上他们之前,我决不会放弃他们。”史迪威断然说。

  
“那么您打算走到印度去?”

  
“我想在日本人打断我的双腿之前,我还是有这个信心的。”将军回答。

  
飞行员只好悻悻地退出来。他们虽然坚持认为史迪威在干一件得不偿失的傻事,但是将军的意志和品格却使他们感到钦佩。

  
“凯迪,把飞机摇起来。”斯科特说。摇飞机是飞行员的行话,相当于轮船鸣笛或者军队鸣炮礼,表示致敬和祝福的意思。

  
信天翁飞起来。飞机带走了多余的文件,也带走地面人们的最后一线希望。将军走出屋门,目送这只钢铁大鸟掠过屋顶,掠过庄园,摇着翅膀在空中翱翔一周,然后迎着残破的夕阳朝西北天边飞去。马达渐渐消失,大地重归宁静,天空一片空旷。黑暗的潮水从森林和房屋四周渐渐渗出来,慢慢挤压着人的心脏。史迪威感到一丝淡淡的孤独和惆怅。他深恐感伤情绪会影响自己的信心和意志力,就深深地吸进一口潮湿的夜空气,然后回到屋子里继续写日记。

  
夜幕降临,庄园里到处燃起篝火。值日军官传达将军命令:准备转移,半夜登车出发。现在史迪威指挥的队伍一共还剩四十个人,包括十八名美国军官六名美国士兵,一个中国警卫班,一名传教士和一名美国新闻记者。

  
这天晚上,史迪威给华盛顿马歇尔总参谋长发去一份急电,报告自己的去向和方位。电报首次提到在印度建立基地训练中国军和反攻缅甸的设想。这个设想后来经过进一步补充完善,正式定为“X-Y计划”(即“人猿泰山”计划)呈报白宫。美国总统批准于当年执行。于是后来才有了著名的科学家兰姆伽训练基地,有了十万学生大从军和气壮山河的缅甸大反攻。

  
这份计划就是后来被人斥为“一纸废文”的东西。

  
缅北温佐。

  
两天后,史迪威又见到因铁路中断而终于没能逃远的中国总司令罗卓英。这头衣冠不整的“脏猪”正在大发雷霆,责令部下弄几辆汽车,并忠告史迪威跟他们一道去密支那乘飞机回国。孰料两小时后史迪威再去车站找他,这位总司令已经不知去向。

  
在从温佐到英多的公路上,沿途都能看见中国军队乱糟糟溃败的景象:丢弃的汽车,武器,笨重的大炮翻倒在路旁,还有许多损坏的坦克和装甲车。一群群绝望的伤兵坐在路边上强行拦车,互相火并。在那些掉队的卡车上,连车头引擎盖上都爬满了中国士兵,好像一只只摇摇欲坠的马蜂窝。中国人全都用惊慌和仇恨的目光盯着坐在汽车里的美国大官。 史迪威扭过头去,他为此内疚。

  
尽管史迪威一行拼命追赶,但是始终没能赶上杜聿明和他的大部队。电台同他们联系不上,坏消息却不断传来:遮放失陷,八莫失守;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主力已经渡过依洛瓦底江上游,密支那危在旦夕。再往前将无路可走。密支那以北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地,沼泽被夹峙在耸入云霄的野人山脉和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中间,北端则横亘着另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

  
五月六日,史迪威赶到英多,然而杜聿明的大队人马已经离去整整一天。

  
英多是缅北山区公路上一个小镇。它距密支那还有三天路程,与印度英帕尔隔着两架大山,中间有条赶马人小道可通。现在,摆在史迪威和他那一小队人马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向北,继续追赶杜聿明;或者向西,赶在雨季到来和日本人封锁边境之前翻过大山,撤退到印度去。

  
向北是条可怕的死胡同,日本人一旦抢占密支那,中国人不仅无法回国,那时候想撤退到印度也为时已晚。

  
杜聿明为什么看不到这个危险呢?

  
史迪威仰望天空中翻滚的浓云,百思不得其解。

  
美国将军在英多小镇上盘桓了四十分钟,最终决定放弃继续追赶中国人的徒劳举动。关于美国将军丢下大军只身逃到印度的非议便从这里开始。其实这正是美国人的明智之处。 当天,小队伍得到命令补偿给养,然后转向西进的小路。

  
早晨起来,史迪威清点人数,意外发现队伍里增加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有丢盔卸甲的英军突击队员,有疲惫不堪的基督教医院护士,也有一些歪歪倒倒的逃难者和他们的家属。其中还有人挺着大肚子,竟是个缅甸孕妇!

  
上帝!他心里嘀咕道:这不是成了难民收容队了吗?!清点人数的结果,他的队伍整整扩大了两倍半,一共一百一十五人,包括那个即将出世的小战士。

  
史迪威皱起眉头。

  
首先是粮食将出现恐慌。原先准备的半个月干粮只够维持五天,药品早已没有补充,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赶在雨季到来前翻过大山。敌人一旦封锁边境,他们就会被洪水、饥饿和疾病困死在原始森林中。

  
一名中尉提议,将干粮分一半给那些平民,让他们各自逃命。另一名英国军官则坚持:应当让所有的缅甸人离开,跟缅甸人同行是危险的和有害的。

  
史迪威把队伍集合起来,自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训话。

  
“你们听着,谁要是想走,就领上一份干粮给我滚蛋!”将军生气地环视人群,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谁要是想跟着队伍,就跟我闭上你的臭嘴!”

  
队伍鸦雀无声,只有美国将军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训斥那些垂头丧气的下级军官。

  
“你们想抛弃妇女吗?还有这个快要做母亲的孕妇?!你们想扔下平民不管,只顾自私自利地逃跑吗?嘿,你们这些当兵的真不害臊!你们想到过犹大没有?抛弃妇女和儿童的人不是同犹大一样可耻吗?!”

  
他面色灰白,威胁地朝人群挥动拳头咆哮。

  
“这里还有陆军中将没有?举起手来——大概没有了。有六十岁的老头儿吗?举起手来——大概没有了。好吧,这里只有一个陆军中将和一个老头子说话算数,那就是我。我宣布,从今天起,你们中间每个人都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不管军人还是平民,全都一样,除非他自动要求离开。

  
“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是个整体。只要我这个老头子走得动,你们都该走得动;我能走到印度,你们都能走到印度。你们只有一个权利,就是一直往前走。不许掉队!不许躺下!不许说长道短三心二意,更不许违抗命令!对我来说,不管你是白种人还是黄种人,军官还是平民,你们的身份都一样,都是我的士兵。如果谁违抗命令,我就枪毙他。

  
“不同意的人可以马上离开——好,没有人离开,你们都同意了。要是我再听到哪个混蛋敢在背后嘀咕,我就把他赶出去,让他尝尝在森林里跟野兽过夜的滋味……”

  
过了好一阵,将军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别怪我脾气不好,先生们。”他摇摇头,感慨地说,“困难当然会有的,但是我们不会屈服。粮不够,我们总会想到办法,我已经给印度拍了电报,叫他们到边境来接应。如果有人生病或者掉队,我们要帮助他,就像帮助自己的兄弟姐妹。你们知道,并不是每个掉队的人都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的。

  
“军人们,你们干嘛不打起精神来?难道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吗?你们的任务是帮助每一个人战胜死亡,妇女,平民,儿童,还有你们自己。将来,等我们全都走出森林。你们中间一定会有人记恨我今天或者以後还会有的无礼。坦白地说,我的确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好老头,脾气暴躁,并且非常固执,不过我可以起誓,我会是个好军官,好上司,只要我不倒下,那么我一定会把大家带出这片森林。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大家的话。”

  
将军用他的权威和意志力量统一了这支四分五裂的行军队伍。粮食被统一分配,行军序列重新安排,每个人除了行军还兼任其他职责。牧师梅里尔走出对列,带领缅甸护士唱起《赞美上主歌》。

  
庄严神圣的颂歌伴随队伍缓慢沉重的脚步在阴暗潮湿的大森林边缘回荡。从男人到女人,从军人到平民,每个人的灵魂渐渐都被这歌声感动了,人们自动加入了牧师的合唱。 史迪威心中猛然划过一道亮光。他先前的急躁和不安统统消失了,代之以一片净土般广袤恬静的宇宙之声。这个来自上天的冥冥无声感动着他,净化他的心灵。

  
这天晚上,史迪威给马歇尔将军发去离开缅甸之前的最后一份电报。

  
“我的位置在英多西北八十英里的班毛。有武器和地图,只有少量食物和药品。我将沿运盐小道前往霍马林,再从那里到英帕尔。请转告印度方面,立即派人往英帕尔以东接应,最要紧的是想法救济粮食和药品。相信我能克服一切困难……电池用完,这是短期内我的最后一份电报。胜利等待我们。史迪威。”

  
发报毕,报务员砸毁电台,烧掉密码本,背起冲锋枪加入警卫队的行列。

  
从这天起,这支由六种国籍,五种语言和三种肤色的人们组成的小队伍便与外界失去联系,消失在那加山脉的黛黑色林海中。走在队伍前面的始终是个老头儿,头戴老式战斗帽,身背冲锋枪和行军背囊。他身体瘦弱,走得吃力,但是很坚定,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他的步伐。他的军衔是美国三星中将,名字叫约瑟夫·W·史迪威。

  
史迪威拄着一根木棍,挪动长腿吃力地在树林里行走。腐烂潮湿的落叶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响声,密密的树枝,藤蔓和野草不时挡住去路,他几乎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肝区疼痛和胃溃疡折磨着这位老人,使他本来就不大强壮的身体更加虚弱,体力快要消耗殆尽。

  
他们在这片遮天敝日的大森林里已经走过了整整十二天。

  
对史迪威来说,这不单单是一次艰苦的越野行军,这更是一次胜利的逃亡,一次失败的体验。 他们正被日本人不光彩地赶出缅甸。

  
队伍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伤员和病号与日俱增。干粮快要吃完,人们主要靠采掘植物块茎和猎取动物充饥。由于山路崎岖难行和常常迷路,队伍有时一天只能前进五公里。 史迪威喘息着。他内心无比焦急:如果照此下去,雨季前赶出森林的希望将越来越渺茫。 森林里不时响起凌乱的枪声,那是士兵在射击树上的猴群。有时饥饿的人们为了猎取一支松鸡或者灰鼠,往往不惜消耗许多弹药。史迪威愠怒地停下来,他决心再次告诫军人物必节省子弹。

  
平民队伍跚跚走过来。平民们互相搀扶,虽然走得艰难,却毫无怨言。担架队也走过来。担架兵个个累得好像喝醉酒,头重脚轻,站立不稳。将军规定只有重伤员和重病号才能坐担架。参谋长赫思少将患了回归热,昏迷不醒,史迪威摸摸他滚烫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个年轻的护士努力帮助那个叫金玛果的缅甸孕妇在山道上挪动,孕妇满脸菜色,挺着沉重的大肚子,走的前仰后合气喘吁吁。

  
“雅普罗(长官),我能走到印度去吗?”孕妇愁容满面地队史迪威说。

  
“你放心,我们会把你和孩子一起抬到印度去,”将军满怀信心地安慰她。

  
孕妇困难地走远了,将军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仰起头来望望头顶。虽然天空中洒下许多阳光的破碎光斑,但是空气里分明也有浓重的腥湿气息在悄悄弥漫,南方天际时时有隐隐的雷声传来。

  
这一切预示雨季已经不远。

  
过了好一阵,那些担任后卫警戒和收容任务的军官们才乱糟糟地走过来。他们全都空着手,吹着口哨,走得步履轻松自在。在他们身后,倒霉的士兵好像囚犯一样光着膀子,背负着小山一样沉重的行军背囊。

  
史迪威挡在路上,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喘粗气,好像一头发怒的棕熊。军官们一看见将军,立刻傻眼了。

  
“将、将军,”一个英军上尉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说,我们只不过想给队伍改善一下生活……”

  
“所以你就有权利把自己那份行李加在他们身上对不对,上尉?”他的手指着士兵说。受压迫着都是黄种人,有缅甸兵,也有中国兵,他们有的扛了双份,有的甚至扛了三个行军背囊。

  
“你们听着,军官先生。”将军仰制住自己的愤怒,“鉴于你们的表现,我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已经被解除了军官职务。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你们就必须去抬担架,否则我就把你们赶走。”

  
军官们垂头丧气地服从了命令。士兵得到解放,积极性高涨,于是这一天行军速度加快了一倍。

  
宿营时,史迪威病倒了。助手弗兰克·多恩准将和医官曼尼少校赶到病人身边。

  
“请您明天一定要坐担架。”医官给病人服下最后一粒止痛药片。

  
“明天再看吧。我这个老头子,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将军疲倦地说。他脸色腊黄,眼珠深陷,看上去十分苍老。

  
医官报告说,病号还在增加,有人已经出现危险。

  
“我们会得到援助的,一定会的!”将军用手按住腹部,声音坚定不移:“告诉他们,必须坚持住,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

  
“还有那个孕妇,我看她随时都有可能把孩子生在路上。”医官忧心忡忡地说。

  
“没关系,让她生好了。咱们不是还有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吗?……”将军咕哝着,一会儿就歪在火堆旁边睡着了。

  
浓重的夜色好像一幅巨大的帷幕,低低地覆盖着缅北的大森林。黑暗压迫着森林里这群濒临绝境的人们。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出路和未来,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命运。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服从一个钢铁意志,那就是往前走,直到胜利或者死亡。

  
第十三天拂晓,在松鸡的啼鸣声中揭开了面莎。

  
然而“十三”的确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它从一开始就表明学者这天会有一连串打击和倒霉的事情落到这一小队濒临绝境的人群头上。

  
一觉醒来,史迪威感到有了精神,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头上的帽子不翼而飞,接着又发现了眼镜、怀表和烟斗。开始他以为有人同自己捣乱,后来士兵们在一棵树上发现那顶老式战斗帽,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恶作剧的是那些报复人类的猴群。

  
没有了眼镜,走路自然不大方便。但是将军始终很固执,既拒绝接受帮助。中午,队伍被一道激流挡住去路。激流宽十余丈,泡沫飞溅,只有一条晃晃悠悠的藤索悬在半空中。 这是森林中土著的渡河工具,过河着须像壁虎那样四肢攀援。好在藤索尚结实,先过去几个人,用绑腿带子将对岸的人一个个拉过去。事有凑巧,轮到史迪威,那根带子竟中途断开,将军身不由己地从三四米的空中跌下河去。

  
人们惊呆了。妇女尖声叫嚷,弗兰克·多恩准将大叫救人,士兵奋不顾身跳进水里,还有更多的人往下流奔去,企图拦住在激流中挣扎的将军。

  
好在这个惊险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人们尚未赶到,将军却从浅滩上跌跌撞撞爬起来。 “……嗨,这样真不坏!”将军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狼狈地叫道:“孩子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也许洗个澡更痛快些。”

  
山谷里热闹起来。

  
男人们穿着裤衩跳进水中,英国绅士抓紧时机修面和刮胡子,中国人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女人们则安静地浸泡在水中沐浴洗发,让清亮的溪水冲刷多日积累的疲劳和污垢,护士姑娘又唱起赞美主的圣歌……

  
温暖的太阳照耀着这群历尽艰辛的人们,优美的歌唱使他们暂时忘却劳累和忧伤。史迪威湿淋淋地坐在石头上注视这个动人的场面,他觉得这是他几个月来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将军,你看他们有多快活。”弗兰克·多恩说。

  
“为什么不呢,弗兰克?”将军回答,他伸手去取烟斗,才发现衣兜里空空如也,“我想,等他们走出森林,他们都会感谢这里的一切的。”

  
事实上,他们的确应当感谢这条小河,因为河水给他们带来了运气。中午过后,一架巡逻的美国飞机在山谷里发现了他们。当飞行员确信下面这群人就是那支失踪已久的小队伍,就擦着山尖投下两只沉甸甸的降落伞,降落伞随风飘荡,一只不幸落在激流中,很快被吼声如雷的激流冲得不见踪影了;另一只倒挂在一棵高高的大树上,好像一只茁壮的大蘑菇。

  
然而没等欣喜若狂的人们跑到跟前,森林里就出现几个皮肤黝黑的土著人。他们好像猴子一样动作敏捷地爬上树去,眨眼功夫就摘走那只蘑菇,然后迅速逃进树林中不见了。 幸运如同它的到来一样倏然消失。人们依然两手空空,重新变得垂头丧气。史迪威却信心百倍得宣布:

  
“我们的苦难快要到头了。”将军眼睛里放出光彩:“飞机还会来的,地面的人也会出动接应我们。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们会给带来粮食、药品,还有我们最需要的通讯工具。先生们,女士们,今天的意外算不了什么,我是说我们大家都得救了。”

  
果然,天黑的时候,第一架来接应的队伍找到他们。他们不仅给这群东倒西歪的历险者带来帐篷、食物、药品和电台,而且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令人鼓舞的消息。

  
原来他们离印度边境只剩下四十英里路程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已经绝望的时候,其实你已经站在了成功的门口。

  
这天晚上,金玛果在帐篷里生下了一个哭声嘹亮的男婴,整个营地为之沸腾。虚弱的母亲按照缅甸的民族风俗,请在场的每位长者用肉汤和米酒为婴儿祝福。

  
“雅普罗,赐给孩子一个愿望吧,神永远保佑你。”母亲这样恳求史迪威。

  
将军庄严地凝视面前这个在襁褓中缓缓蠕动的新生命,这个在苦难中顽强降生的人类之子,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感动和柔情。但是他是一个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打仗,是以创造苦难的方式来结束苦难,以战争结束战争。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为之黯然。

  
“让梅里尔牧师来为孩子祝福吧。”他真诚地对母亲说,“如果我有什么愿望的话,我想我愿意看到牧师成为这个孩子的教父。”

  
五月二十日下午,在印度边城英帕尔,史迪威面对一大群新闻官员和记者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将军在会上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

  
先生们:

  
我声明,我们遭到了一次沉重打击。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我们不得不撤出了缅甸,这是盟军也是我个人的奇耻大辱。我认为,我们必须找出失败的原因,重整旗鼓,才能重新返回缅甸。

  
请记住我的话,我们一定要胜利地返回缅甸。(引自《史迪威出使中国》)

  
一九四二年五月,美国人约瑟夫·W·史迪威中将在缅甸的失败途中度过了他人生中第六十个诞生日。

  

  回复[7]: 哈哈!《大国之魂》第七章 新局长 (2008-10-19 14:44)  
  第七章

  
……中国远征军惨败的原因,归结起来有三点:

  
一、中英战略矛盾,英方别有阴谋。(略)

  
二、中国迁就英美,放弃指挥权,蒋介石应负最大责任。(略)

  
三、中国远征军将领的失职。罗卓英和我都有责任,罗卓英的责任更大……我的最大责任是未与史迪威、罗卓英彻底闹翻,未能独断专行……——摘自杜聿明回忆录《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

  
1缅北的五月,烈日当空。  在曼德勒通往缅北密支那的公路上,沥青被太阳烤化了,车轮碾过,路面泛起许多深深浅浅和许多凌乱不堪的车辙印。对于大势已去的中国远征军来说,只有回国才能使他们感到安全。士兵头顶烈日,背负沉重的武器,队伍好像一条精疲力竭的灰色河流,沿着河谷公路缓缓行进。

  
起初,中国大军每天都能遇上一两次向西转进的机会,例如“INDIAIMPHAL(印度英帕尔)——215KM”,“INDIAKOHIMA(印度科西玛)——278KM”,等等。越往北进,三岔路口便越少,类似的路标牌也越稀落,但是默默行进的中国大军对这样的机会仿佛视而不见。士兵们全都步履蹒跚表情冷漠,他们毫不停留地越过这些路口继续北进。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中国人回国的步伐。促使中国人铤而走险的精神动力不仅源于传统的民族向心力,还来自某个强大的长官意志。此刻,驱动这条灰色河流汹涌北进的长官正埋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昏昏欲睡。

  
对远征军副总司令兼第五军长杜聿明来说,在他已经度过的二十年戎马生涯中,再没有比此刻心境更加复杂、更加凄惶的时候了。同古之战坐失良机,曼德勒会战化为泡影,腊戌失守,史迪威又屡屡电令远征军撤往印度。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蒋介石又电询杜聿明,撤回国门有无把握?杜答,已令第五军主力抢占密支那,可望成功。

  
其实,杜长官并非不知道形势的险恶,他之所以这样报告委员长,是因为他明白,委员长能够容忍打败仗的将军,却不能容忍部下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忠诚。在去向问题上,只要他表现出一丝犹豫或者不坚定,那么第二天坐在就不在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了。 但是,如果日本人抢占密支那,他将往何处立足?或者真的只有到印度去,做英国人的难民?他一想到亚历山大和史迪威盛气凌人的脸,一股不甘寄人篱下之感便油然而生…… 突然,空袭警报响了。

  
吉普车猛地转向路边一片丛林,杜长官的头撞在车窗上,痛得直咧嘴。很快空中传来飞机呼啸和机枪的扫射声。三架“零式”飞机在公路上空追逐车辆和人群,来不及隐蔽的士兵好像割禾一样纷纷栽倒。受惊的骡马四处狂奔,好几辆汽车翻下山沟,燃起大火来。 公路上一片混乱。

  
当队伍重新聚拢来,公路上已经增加了许多横七竖八的死尸和打坏的车辆。人们小心地绕开障碍物前进。士兵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吉普车里的长官,仿佛警告他此路不通。队伍默默行进,人们表情麻木,脸色沮丧。杜聿明突然大光其火。他派人找来九十六师师长余韶,命令他立即清除路障,掩埋所有的尸体。杜长官讨厌死人,他从死者灰白的眼睛里分明看见许多凝固的嘲笑和怨怒。

  
前方出现一个小镇。

  
参谋长余又伦轻轻提醒他:“长官,温佐到了。”

  
杜聿明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四顾。车窗外,夕阳西下,一片浓云正从山背后涌出来。公路前方,山坡上矗立着一些高高低低的红砖墙,树林背后露出教堂的尖顶。吉普车停下来,一块红白相间的路标牌醒目地立在路边,上面那些英文不用翻译他也知道,温佐,这是缅甸同往印度的最后一条岔路口。

  
空中又传来飞机马达声,一架涂了红膏药的侦察机盘旋几圈就飞走了。这说明日本人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中国大军的动向。与此相比,中国人对敌人的动静却知之甚少,难怪杜长官心中老是感到不踏实和恐慌。

  
一辆摩托车飞快赶来,把一份电报送给杜长官。电报是盟军总部拍来的,通报日军今晨已经占领八莫,并且继续向北开进。杜聿明一震,打了个哆嗦。

  
“今晚长官部在温佐宿营。”他命令参谋长:“通知所有师、团长马上来司令部见我。” 夜色覆盖着缅中盆地,也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温佐小镇。远征军紧急会议在教堂召开。参谋们点亮防风灯,桌子上铺开军用地图。出席会议的军官个个表情肃然,会议气氛异常沉重。

  
杜聿明先宣读重庆来电。委员长指示远征军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八莫,掩护主力经密支那片马回国。杜聿明经过短暂犹豫,还是决定隐瞒盟军总部的电报。他当心八莫失守的消息会动摇军心。

  
但是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少将当即提出质疑。

  
“有消息说八莫今天已经失守。如果敌人先我而占领密支那,我军出路何在?”孙立人大声发问。此间各师团均属第五军部下,唯独新三十八师是宋子文旧部,归六十六军建制。此时军长张轸远遁保山,所以孙立人并不肯对杜聿明唯命是从。

  
“孙师长消息确实么?”杜聿明装作十分惊讶地反问。他的内心非常恼火,只是碍于不是孙的直接上司,不便马上发作罢了。

  
“我刚刚收到史迪威参谋部通报,盟军在密支那以南已经发现日本人的坦克,他们预料日本人将先于我军占领密支那。”孙立人立即把史迪威的电报念了一遍,这个举动大大激怒了杜长官。

  
“孙师长有何高见?”杜聿明冷笑着问。

  
“我认为立即向西转进还来得及。倘若错过机会,我军必将陷入绝境。”孙立人并不示弱,挺起胸膛回答。

  
杜聿明扫视部下:“你们中间,还有谁打算赞成孙师长的高见?”

  
静场片刻,戴安澜、廖耀湘站起来,大声回答:“我们决心遵从蒋委员长的意志,誓死北进,别无二心。”

  
孙立人不以为然,讥讽道:“莫非二位师长决心留在缅甸开辟根据地?”

  
戴安澜凛然驳斥:“我生为中华军人,死为中华雄鬼,决不到印度去听洋人使唤。” “即使无路可走,也不肯去吗?”

  
“你说对了,我戴某人宁愿于日寇战死,决不苟且偷生!”戴安澜不愧是威武军人,横眉立目,铿锵有声地回答。

  
孙立人不打算同他们争辩,只是呵呵冷笑。

  
杜聿明感到些许报复的快意,他拿眼睛再次扫视会场:“还有谁愿意效法戴师长?” 所有军官起立,大声回答:“愿随杜长官,誓死北进。”

  
杜聿明转向孙立人:“孙师长何去何从?”

  
孙立人晃了晃史迪威的电报:“我很遗憾,杜长官。”

  
杜聿明怒火中烧,这个孙立人太狂妄了,竟敢抬出史迪威来同他对抗!孙立人一到缅甸就同美国人大得火热,这在杜长官看来与叛逆无二,因此他决心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师长。

  
“孙师长,你的史迪威将军恐怕早就坐飞机逃到印度去了。请不要忘记,只有我才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杜聿明毫不掩饰一脸蔑视。他根本不容孙立人分辨,厉声下达命令: “奉委座电谕,至此国家危亡之际,我全体军人同心同德,返回国门。本长官命令:第二百师戴师长担任后卫,在温佐以东阻滞敌人。第九十六师余师长担任先头部队,三日内必须抢占密支那并掩护长官部顺利通过。新二十二师廖师长和新三十八师孙师长,还有军部直属部队为行军中路,随长官部行动。各部队须遵命行事,不得贻误,违抗命令者,一律按军法从事。”

  
次日,中国大军以新编成的战斗序列向北开进。他们汹涌地越过温佐小镇,越过最后一个向西转进的三岔路口,一直向着凶多吉少的北方涌去。孙立人被夹在队伍中间,牢牢看管起来。当晚,一股尾随而至的敌人同第二百师发生战斗,戴安澜为了给军主力争取时间,主动将战斗引往科林以东地区。

  
又过了一日,紧迫不舍的史迪威才率领他的小队伍赶到温佐。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大军决心继续北进。于是美国将军摘下他那顶著名的老式战斗帽,遥望北方重重叠叠的山峦,迷惑不解地喃喃自语:

  
“莫非杜……真的不相信,密支那已经是个陷阱?”

  
密支那位于中缅边境西侧,紧领云南腾冲,为仰(光)——密(支那)铁路终点,也是北缅第一大城市。  

  
一九四二年五月八日凌晨,一支日军坦克部队出现在密支那郊区公路。与此同时,日军步兵开始强渡伊洛瓦底江。上午七时,日军占领火车站,九时占领飞机场,又过了三个小时,一面太阳旗高高升起在市政府大楼顶上。密支那宣告陷落。

  
九日,中国远征军第九十六师余韶部星夜兼程赶到密只那以西五十公里的孟拱,当即遭到日军阻击。他们比敌人整整晚到了一天。

  
十日,九十六师猛攻孟拱,未获进展。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增援部队开到,一批批日本飞机俯冲扫射,远征军继续受阻,杜聿明惊慌之中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命令随后跟进的各师团及军直属队紧急通过第九十六师侧翼,饶过孟拱,“弃车上山,进入山地与敌进行游击战,伺机进入国境。”(引自《中国远征军人缅对日作战述略》)

  
根据情报,密支那仅有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两个联队。日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杜聿明麾下有中国远征军四个主力师及直属部队约六万人,以绝对优势兵力拼死一战或许能够突出重围求得生路。但是杜长官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进攻需要冒险和勇气,而杜长官本宁愿选择安全的防守和撤退。  

  
抗战以来“恐日症”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中国官兵的心里。

  
命令一下达,中国大军不战自乱。官兵们争相逃入山林,武器辎重扔弃在公路上,比比皆是。

  
中国军队的主动撤离使严阵以待的日本人很是纳闷了一阵。本来,渡边师团长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挡住中国人,但是几天过后,中国大军的身影却不可思议地消失在胡康河谷。日本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为中国人积极主动的撤退精神深感庆幸和鼓舞。

  
十六日,九十六师余韶部也脱离战斗,退入胡康河谷,日军立即用重兵封锁出口。

  
这样,中国大军好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巨兽,自动钻进了猎手为它设下的机关里。

  
面对杜长官如此明显的惊慌和指挥失误,忍无可忍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终于奋起抗命了。

  
十日下午,正当远征军各部纷纷丢弃战车辎重,在第九十六师掩护下向胡康河谷的深山老林撤退的时候,杜聿明接到新二十二师廖师长报告:孙立人的队伍没有跟上来。

  
杜聿明大吃一惊。他举起望远镜,朝着炮火连天的孟拱公路望去。他清楚地看见新三十八师的队伍非但没有服从命令弃车上山,却反而在公路上重新集结,然后掉头朝相反的来路开去。公路上浓烟滚滚,坦克、装甲车、炮车及军部丢弃的汽车上满载新三十八师的步兵,他们好像一群群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与大部队背道而驰。

  
杜聿明当然明白孙立人要干什么。他扔下望远镜,要通三十八师电台,对着话筒气急败坏地吼道:“孙师长吗?……喂喂,我命令你马上停止擅自行动,立即向我靠拢。你听见了吗?新二十二师担任你的接应……我命令你停止后撤,不惜一切代价返回国门!”

  
孙立人故作惊讶的声音从嘈杂的话筒里传来,那声音轻松得好像是个局外人。 “喂……杜副长官吗?我并没有擅自行动……是向南开进,不是后撤……我已经接到史迪威将军和罗长官的命令,他们要我把队伍和装备撤到印度去。”

  
杜聿明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刺痛,血直往头上涌。他恨不得毙了孙立人。只是眼下奈何不得,所以只好强压怒气央告道:

  
“孙师长还是以党国利益为重,立即随军部回国吧。我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请孙师长务必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孙立人根本不打算把他的队伍重新归入杜副长官麾下。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既然杜副长官决心弃车上山,我看就不必强求了。再说史迪威将军和罗长官有令在先,我这个当小师长的想抗命也抗不起呵。缅甸的雨季眼看要到,我得马上登程。也祝杜副长官保重,一路顺风。”

  
电台咔嚓挂断了,话筒里剩下一串串单调的电频回声。杜聿明气得手直发抖,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孙立人那张得意洋洋的马脸。孙立人口口声声不敢违抗史、罗之命,莫非他偏偏就敢违抗他杜副长官之命么?!

  
孙、杜两人从此结下不解之怨。他们这段官司一直打了许多年。

  
孙立人心情并不平静。

  
孙立人,字仲伦,安徽庐江人,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受过良好教育。毕业于清华大学,同年赴美,就读于普渡大学土木工程系,获理学士。后考入西点军校,与美国著名将领乔治·马歇尔,艾森豪威尔,麦克·阿瑟,小乔治·巴顿以及史迪威等同为校友。一九二七年毕业,应邀游历欧洲,考察英、法、德、日诸国军事,为当时国民党将领中为数不多的洋务派军人之一。

  
新三十八师前身为财政部长宋子文一手创建的中国税务警察总团,武器从美国购买,排以上军官大部分由留美学生但任。由于这支部队装备精良武器先进,一直受到军统头子戴笠的垂涎,试图将其吞并。师长孙立人一度被迫离队。这个教训他始终铭记心中。 他再也不能任意受人摆布了。

  
顶撞杜聿明的结果使他面临两种风险选择:如果突围失败,他将以抗命罪受到审判;即使突围成功,他仍然可能受到来自上面的非难而被撤职。因为抗拒杜长官同样意味着对委员长不忠。

  
孙立人是这样一种军人:他受西方影响甚深,看重荣誉,崇拜拿破仑,注重发展个性和自我意识。他主动性极强,这一点往往使他的上司不大满意。淞沪抗战和武汉会战,他指挥部队不仅完成防守任务,还常常主动出击,多次取得局部胜利。

  
他同时也多次受到军长申斥。

  
经验告诉他,此次大胆抗命,把队伍拉到印度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现实逼迫他这样做,生死攸关,他别无选择。

  
铁骑呼啸,战车隆隆。

  
在孟拱至温佐三百公里干线公路上,孙立人亲率新三十八师万余官兵向南疾进。他们冒着空中敌机轰炸扫射和地面日军围追堵截,以决死的勇气和破釜成舟的决心迅猛突围。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一日晚,孙师先头营在南马与日军一个搜索大队迎面相遇。日军将车辆阻塞于道,并占据房屋强行阻击。孙立人一面指挥战车向敌人猛轰,一面下车率领士兵排除路障。全师只用了四十分钟就杀开一条血路,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南开进。

  
十二日,该师再次与日军一个联队相遇。日军依仗炮火优势气势汹汹地扑来。孙立人衣衫已破,胳膊上缠着绷带。他跳下坦克,端起一枝冲锋枪,向士兵喊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冲啊!”

  
坦克装甲车喷吐火舌,上万名决死一战的中国士兵呐喊着,紧随他们的师长向敌人发起反冲锋。两军短兵相接,激战一整天,日军被击馈。天黑下来,中国军队留下一千多具不及掩埋的官兵尸体,踏着夜色悲壮地越过战场继续南进。此后两日,他们一连打垮日军多次阻击,终于赶在敌人主力合围前到达温佐,然后一个干净利落的急转弯甩掉追兵,便踏上通往印度的道路疾驰而去。

  
孙立人终于以前所未有的勇气主宰了自己的命运。他不仅挽救了全师人,也挽救了自己。 半月后,新三十八师到达印度边境锡邦,沿途收容了数以千计的缅甸难民和印度散兵。不料印度守军竟然如临大敌,拒绝该师入境。英国边境官员提出中国军队必须解除武装,以难民身份才能进入印度。孙立人换上一身崭新的少将军服前往谈判。当他踏进锡邦镇驻军师部时,不禁喜出望外,原来这支部队就是新三十八师在仁安羌为之解围的英印军第一师。大胡子英国师长惊奇地跳起来拥抱他,并连声大呼,“Sorry!Sorry!(抱歉)”

  
次日,新三十八师全体官兵经过擦洗车辆整理军容,精神饱满地开进印度。英印军仪仗队列队奏乐,鸣炮十响以表欢迎。

  
至此,参加缅甸作战的盟军队伍,包括中国远征军三个军,英印缅三个师和五个独立旅,均遭到程度不同的失败。只有新三十八师未打一次败仗,紧要关头果断突围,安全撤离,得大于失。

  
师长孙立人指挥有方,受到亚洲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的高度赞扬,并获得美国国会勋章一枚。

  
与新三十八师命运截然相反的是中国军的骄子第二百师。

  
撤一开始,第二百师就被赋予担当后卫的重任。师长戴安澜是坚定不移的回国派,全师官兵上下齐心,跟随师长回国。黄埔三期出身的戴安澜与美国留学的孙立人不同,他不懂外语,对外国人不感兴趣。他是委员长嫡系,一直为委员长所倚重,除了效忠委员长他别无二心。

  
同古战役后,蒋介石从重庆飞到腊戌布置曼德勒会战。老头子一下飞机就把戴安澜置于左右,留他共进晚餐。最使戴安澜受宠若惊的是,校长是夜留他同宿,抵足长谈,有幸领受此种恩宠的人在国民党将领中实属不多。

  
毋庸讳言,国民党军人是在内战和御侮(不是侵略!)的双重夹缝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虽然不具有西方军人的荣誉感和对外扩张的激情,却对官场倾轧和权力之道有着更加深刻的领悟和体验。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没有教会他们如何富国强兵,却把他们变成一群大大小小的军阀和野心家。这就是中国军队为什么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原因所在。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日,远征军主力被迫遁入胡康河谷后,第二百师被敌人分割开来,与军部失去联系。戴师长毅然决定另辟蹊径,转进缅甸中北部山区打游击,伺机进入国境。 但是事实很快证明,缅甸不是中国,在缅甸打游击的想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首先中国军队人地两生,语言不通。其次,缅甸独立运动蓬勃发展,如火如荼。缅甸人仇恨英国佬,自然也仇恨英国佬的帮凶中国人。中国人不仅得不到帮助,他们的行踪还处处被报给日军,因此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中。

  
五月十八日,第二百师分兵两路通过细(胞)抹(谷)公路,前卫部队突然遭到伏击。戴安澜命令副官:“传我的命令,分散突围,到八莫以北尖高山会合。”

  
“师座!”副师长郑庭籍急忙劝阻:“白天突围目标太大,是不是等到夜间再行动?” 戴安澜猛地转过身来,郑庭籍看见师长竟然满脸泪光。

  
“庭籍兄,现在我戴安澜是虎落平阳,不得不闯了。”戴安澜仰天长啸,悲怆欲绝:“想当年关云长败走麦城,也不过这般光景,我堂堂第二百师竟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天亡我也!缅甸非久留之地,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冲锋号吹响了,数以千计的中国士兵端起刺刀勇敢地冲向公路和山头。日本人的机枪、步枪和炮火织成一道道浓密的火网,灼热的弹雨好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呼呼作响,把成群的中国士兵拦腰割倒,再也爬不起来。激战一天,第二百师伤亡过半,才从东面山坡撕开一条缺口,残余官兵得以死里逃生。

  
戴安澜在突围时不幸负了重伤,一梭机枪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郑庭籍及时带人赶来救起师长,掩护他边打边撤。日落后,第二百师残部终于摆脱敌人追赶,抬着昏迷不醒的师长,举着弹洞累累的军旗,乘着暮色悲壮地消失在八莫以西的森林和峡谷中。在他们身后的战场上,留下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日本人屠杀伤兵的野蛮嗥叫阵阵传来。这些悲惨景象变成一个噩梦永远留在中国士兵的记忆中。

  
三天之后,东京电台宣布:战无不胜的帝国皇军在缅甸北部全歼中国王牌部队第二百师。击毙师长戴安澜,消灭该师官兵五千人,俘获枪械骡马弹药无数,云云。

  
五月下旬,分散突围的第二百师官兵陆续到达中缅边境集合地点,全师仅剩不足三千人。这支遍体鳞伤的队伍抬着他们奄奄一息的师长,在缅北大山里同日本人捉迷藏。

  
史载:“……全师食粮早已断绝,一位营长向当地村民寻得一碗粥糜,送与戴安澜,他仅仅喝了一口,左顾右盼,潸然泪下。”(引自《戴安澜列传》)

  
五月下旬,第二百师到达一个名叫茅邦的克钦山寨。戴安澜神志突然清醒起来。他嘱部下替他整理衣冠,扶起他向北了望,并喃喃说了许多含混不清的话。有人试图告诉他,国境在东方而不是北方,但是没有用,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戴安澜回光返照。

  
傍晚,一代抗日名将凋谢在缅甸的荒山丛中。时年仅三十八岁。

  
无独有偶,这一天恰好是另一支中国军队新三十八师安全抵达印度边境的日子。两相对照,命运天壤之别,令人感慨系之。

  
此后,第二百师残部始终抬着师长遗体,历尽千辛万苦,在中缅边境的高山峡谷和原始森林中转来转去,沿途又留下无数死难者的骸骨。一个月后,他们终于翻越高黎贡雪山进入国境,然后被游击队接应回国。

  
戴安澜师长壮烈殉国的事迹在国内激起很大反响。对于执掌权柄的国民党来说,他们需要时时给民众注射兴奋剂,使民众振奋情绪,具体地说就是需要树立一些英雄榜样来鼓舞士气,从而激发起精忠报国的民族精神和壮志豪情来。对民众来说,英雄人物是他们抗战的信心和希望所在。于是经过新闻媒介和报纸的广泛宣传,戴师长的亡灵就作为抗日英雄的样板和典范受到万民景仰。

  
自云南保山起,沿途各区、乡、县直至省城昆明,政府动员了数以千计的人群迎送英雄的灵柩,当地官员一律佩戴黑纱,亲往大路恭候。这样,第二百师的官兵也在人们的心目中变成了英雄。这种声势浩大的仪式愈演愈烈,到了安顺、贵阳、柳州、桂林,城市万人空巷,仪仗队越摆越阔气。人们脸上喜气洋洋,全不见半点悲痛的表情。

  
戴师长终于厝葬于全州。

  
美国政府于当年十月由罗斯福总统向戴氏遗孀颁发国会勋章一枚。

  
翌年,重庆政府在广西全州举行规模空前的追悼大会,后方各界均派代表参加。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彭德怀、邓颖超等亦撰写挽诗、词、联致哀。毛泽东挽诗云: 海鸥将军千古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熊罴威。浴血东爪守,驱倭裳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周恩来挽词:黄埔之英,民族之雄。

  
蒋介石在追悼大会上训词曰:“戴故师长为国殉难,其身虽死,精神则永垂宇宙,为中国军人之楷模。”

  
重庆政府颁布命令,批准戴氏由陆军少将追认为陆军中将,准其英名入祀首都忠烈祠,同时入祀省、市、县忠烈祠。

  
公元一九五六年九月,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追认戴安澜为革命烈士。

  
戴安澜将军名垂青史。

  
胡康河谷,缅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它位于缅甸最北方,再北是冰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东西皆为高耸入云的和横断山脉所夹峙。由于胡康河谷山大林密,瘴疬横行,据说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当地人将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统称为“野人山”。 五月,远征军长官部偕直属部队遁入野人山数天后,担任前卫阻击的第九十六师也摆脱孟拱之敌,弃车上山。但是他们很快便迷失方向,与长官部失去联络。他们踩着野兽走过的小路在阴暗潮湿的大森林里走了整整十天,后来居然来到一个神话般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只有几户土著,四周都被白雪皑皑的雪山包围。天高云淡,仿佛来到了世界尽头。地图上查不到地名,同土著语言不通,于是只能猜测他们已经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这支队伍别无选择,只好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住下来,依靠打猎,捕鱼和采集野果,勉强维持半饥半饱的原始人生活。

  
幸运的是,半个多月后,一架路过的美军飞机偶然在这个世界屋脊的折褶里发现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很快,从印度机场起飞的运输机便赶到这里,投下大批食品、药品、帐篷和御寒物。饥肠辘辘的中国官兵抓住天上掉下来的美国罐头和压缩饼干,结果一下子胀死许多人。此后,飞机定期向这里空投食物和补给,有次还投下三名勇敢的美军联络官,他们带来电台和通讯密码,使这支部队得以同总部保持联系。

  
后来,这支部队一直靠着空中支援熬过可怕的雨季,然后在藏族向导带领下翻过白马大雪山,经西藏边缘返回国内。

  
这样,被困在野人山里听天由命的便只有杜副长官及其麾下大约三万五千名中国官兵了。 不管怎么说,逃进深山老林总算获得一个喘息之机。日本人被甩在山外,危险暂时消除,现在杜长官可以从容考虑怎样走出这些大山回国了。

  
不幸的是,危机频频降临:粮食告罄,药品用光,饥饿开始威胁这支三万多人的队伍。唯一一架电台连同报务员一同坠入深渊,从此他们同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但是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向导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野人山有条小路可通印度。雨季尚未来临,如果抓紧赶路,大约一个多月可望抵达印度边境。

  
杜长官大发雷霆。

  
如果现在投奔印度,当初何必坚持北进?再说委员长会怎样看待他杜聿明呢?杜长官一发怒,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一提“印度”两个字。于是无路可走的中国大军只好徒劳地在野人山里转来转去,企图从魔鬼的宫殿里找到一条缝隙钻出去。

  
奇迹始终没有出现。

  
开始有人倒毙。粮食恐慌动摇了军心,士兵们为了填饱肚子,纷纷离开队伍去寻找粮食。在一处叫做布帕布姆的山谷里,士兵们发现一个土著部落的山寨,他们放枪轰跑了吓得半死的土人,然后雀巢鸠占,把部落里一切能够下肚的东西吃得精光。许多人为了争夺一口食物而大打出手。

  
杜长官无计可施,只好委曲求全,暂时住上山去充当部落首领。

  
但是区区小寨如何养得起几万饥饿大军?

  
不出几天,饿得发昏的人们就像那些沙漠里的蝗虫一样漫山遍野去觅食。

  
“饥不择食”。白天,饥肠辘辘的士兵在山沟和森林里寻找一切可以被称作食物的东西:野果、菌类、植物块茎、野芭蕉。人们捕杀飞鸟、青蛙、老鼠、蛇,掏蜂窝、蚂蚁窝,还有饿极的人吞食动物粪便。总之,计较这些食物是否可口或者卫生,但凡能够下肚的东西都成为人们寻觅和争夺的对象。

  
入夜,天地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动物出没的树林里,溪水旁,到处都埋伏着幽灵般的憧憧人影。人们端着上膛的步枪,眼睛里闪动着野兽的饿光,焦急地期待着猎物撞上枪口。当骤起的枪声打破山林的寂静时,运气好的猎手果然能够碰上一头野猪或者麂子,于是人们就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猎物下山去。可是不多久,人们就不愿意同寨子里的人分享胜利果实了。因为山上猎物越来越少。后来枪声一响,人们就在山上燃起篝火,将血淋淋的猎物分成无数份,然后连皮带肉吞得精光。当山寨里的人们发现山上不再有兽肉抬下来的时候,就派出许多军官上山,监督并严惩那些敢于擅自私分猎物的士兵。

  
弱肉强食和生存竞争的冲突由此迅速升级。

  
有时枪声一响,士兵还没来得及把猎物藏起来,军官就赶到了。士兵两手空空,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自然不肯罢休。于是山上天天都有冲突发生,互相火并和军官失踪的事件也层出不穷。

  
即使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久。更大的不幸很快就要到来。

  
六月,当地人谈虎变色的雨季降临了。

  
在印度洋高空积集了整整一冬的暖湿气流被强劲的西南季风搅动着,像一万艘浩浩荡荡的无敌舰队,气势汹汹地闯入南亚次大陆的万里晴空,缅甸的太阳顷刻消失了,翻滚的浓云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低低地挤压着城市和乡村的屋顶。凶猛的雨丝像呼啸的长鞭不停地抽打大地和河流。道路被冲断,桥梁被卷走,低洼地变成一片汪洋。在胡康河谷,洪水一夜间吞没了所有的山谷和平地,不及逃跑的人畜转眼间就被浊浪席卷而去。雷声像战鼓轰鸣,球形闪电一次又一次地轰击古老的原始森林,将千年古木拦腰劈成两段。

  
大自然露出了狞恶的面目。

  
布帕布尔的土著山寨,一幢简陋的竹楼里,杜聿明半卧在火塘边,昏昏欲睡。不到一个月,威风凛凛的杜长官看上去判若两人: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磨破的衣衫肮脏不堪。在火塘的吊锅里,煨着一碗粗糙的野猪肉和芭蕉根。朝湿的柴草不时腾起浓烟,呛得长官虚弱的肺部爆发出一阵阵猛咳。

  
他患了可怕的回归热。

  
雨季一到,凶恶的疟蚊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向人类发起进攻,把病毒和疟原虫散播在他们的血液中。一连数日,高热和高寒轮番地折磨着这位长官,时而如熬炎夏,时而如坠冰窟。他不吃不喝,并开始出现谵语和昏迷。医官们全都焦急万分束手无策,部下们唯一能够表达的忠诚是:让长官面前那口吊锅里始终煨着最好的食物。

  
现在,大难临头的杜长官只好听天由命。他喘息着,同病魔苦苦搏斗。

  
暴风雨还在猛烈地摇撼着这幢简陋的竹楼,仿佛要把它连根拔起。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外面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奔走和喊叫声,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杜聿明蓦然一惊,清醒过来。

  
卫队长常恩国水淋淋地奔进来,报告说医院竹楼倒坍,压死许多伤病员。杜聿明听了,黯然神伤,吩咐把幸存的伤病员搬进自己的竹楼来。

  
常队长面有难色,劝阻道:“长官,那些伤员有好几百,再说你自己的病也不轻呀。” 参谋长和医官也纷纷劝阻。杜聿明神色凄凉,仰天长叹:

  
“莫非我第五军注定要葬身这片不毛之地么?”语罢大哭。

  
常队长捧起那只碗,小心翼翼劝道“长官,请你务必保重身体,还是吃一口东西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派出的人和那边联系上……”

  
我不吃,不吃!这算什么饭,看了都让人恶心!”杜长官猛一抬手打翻了碗,然后恨恨地咆哮道:“那个美国佬巴不得我死了,好把你们都拉到印度去听他指挥!——我偏不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去!”

  
人们噤若寒蝉。只有那碗野猪肉在火堆里烧着了,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香味。

  
杜聿明又发起高烧来。

  
军官们焦急地围在昏迷不醒的杜长官身边。

  
参谋长问军医:“还能找到什么药品吗?”

  
军医摇头:“奎宁早没有了,连最后一针镇静剂也给长官注射了。”

  
参谋长:“难道无法可想了吗?”

  
军医:“办法倒有一个,可是危险很大……放血!”

  
参谋长看一眼骨瘦如柴的杜长官,毅然决定道:“干吧,只好试一试……天命难为啊。” 军医给病人手腕割开一条口,放出许多污血,然后又从别人身上抽出健康血液源源输进病人血管。这种换血的土方法果然起了作用,暂时延缓了杜长官的性命。两天后,当他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时,那位忠心耿耿的常队长却因抽血后不幸染上了败血症,瘁然死亡。

  
雨季给孤立无援的人群带来更加巨大的灾难。

  
滂沱大雨使天地改变了模样,到处山洪暴发,道路断绝。动物都躲起来,鸟兽绝迹,人们只好天天蹲在山洞里,靠着剥树皮挖草根填塞肚皮。

  
每天都有人倒毙,死亡和失踪人数直线上升。魔鬼慢慢扼住了中国人的喉咙,要把他们化为一摊血水。

  
一个暂短的晴天无意中将幸运之神的目光投向困在野人山的受难者。

  
一架执行任务的美军侦察机偶然在丛林上空发现了烟火,那是一群中国士兵正在熏马蜂。于是天黑之前,一队美军运输机急急忙忙飞到布帕布姆山投下许多降落伞。这些物品中不仅有食物和药品,还有雨衣,帐篷和一架电台。受尽磨难的人们绝处逢生,这天晚上,这支失踪已久的孤旅终于同外界恢复了联系。

  
重庆。

  
蒋介石正在陪宋氏姐妹打麻将。他手气不错,兴致勃勃地把象牙骨牌碰得哗啦啦响。 侍从室主任钱大钧悄悄进来,附耳低语:“委座,杜聿明找到了。”

  
蒋介石无动于衷。他摸起一只“东风”刚要出,突然又缩手回来。

  
宋美龄叫道:“大令,打的牌可不许赖呀!”

  
蒋介石呵呵大笑,把牌推倒:

  
“我搁牌了。三元会——满贯。你们不信?”

  
他转向钱大钧,不耐烦地说:

  
“叫他到印度去。告诉他,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埋在缅甸。”

  
灰色的大军终于又开始移动起来。但是这次不是朝北而是向西。

  
一阵阵凄厉的军号像喇嘛招魂一样将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从四面八方的山洞和树林里召唤出来。他们全都半死不活骨瘦如柴,走路摇摇晃晃。但是他们还是听从了来自重庆的命令,顶着暴风雨踏上通往印度的苦难历程。

  
美国飞机的出现无疑改变了中国军队的命运。每逢天空短暂放晴或者云层稀薄的时候,大批美军运输机就循着电台的指引蜂拥而至。有次飞机还投下几名美国军医,他们也加入徒步行军的队列,并且有效地帮助中国官兵打退疾病的猖狂进攻。

  
然而形势未见乐观。

  
对行军者来说,雨季翻越凶险无比的野人山的确是件冒险的事。没有道路,队伍劈路前进,日行二三英里;洪水阻道,有时一连数日皆不能行。行军极大地消耗人们的体力,磨蚀他们的意志。虚弱的士兵常常往路边一坐,就再也战不起来。

  
军部某卫士班,散宿于林中,次日晨起,皆不见归队。连长觉得不妙,急忙派人寻找,只找到白骨若干。原来一班人皆成过路巨蚁之肉俎。巨蚁者,热带丛林之灾星也。食肉,性凶猛,猛兽蛇蝎皆避之唯恐不及。

  
机枪兵许某,腹痛,循入草丛大便,半日不出。同乡者呼之,不应。赫然看见许某枯缩于地,已被蚂蟥吸干多时。

  
某工兵排,奉命搭桥,皆无踪影。营长闻讯大惊,亲往察看。原来工兵误入沼泽,蚂蟥翻涌,成千上万,工兵尽成骷髅矣。热带蚂蟥为世界所罕见者,体长盈尺,粗若棒槌,附于牛马之躯,一次可吸血斤许。

  
相传杜聿明为瘴气熏倒,昏迷不醒,全军官兵因此延误行军二日。“瘴气”者并非气体,而是由亿万细小毒蚊组成的灰黑雾阵,远看如烟,如霭,常麇集于水洼潮湿之地,遇有人畜惊动,便群起而攻之。后来有人发明采集野艾扎制的火把驱蚊,队伍才免遭伤害…… 当最后一名东倒西歪的中国士兵在一九四二年八月的亚热带太阳照耀下走出丛林,走出苦难的胡康河谷和野人山,走进和平宁静的印度小镇利多时,历时半年的缅甸之战才以盟军免遭覆灭和千难万险的撤退终告成功而结束。陆续抵达印度的远征军番号计有军直属部队五个团和新二十二师,总人数不足一万。他们与先期到达的新三十八师一起改称中国驻印军,留在印度中北部的兰姆伽基地接受整训。杜聿明奉命回国述职。他坐了半年冷板凳,然后又重新升任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坐镇昆明。

  
根据战后盟军公布的档案材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为十万人,伤亡总数达六万一千余人,其中有近五万人是在撤退途中自行死亡或者失踪的。盟军伤亡及被俘约一万五千人。日本政府公布的盟军阵亡名单(含失踪)比较保守,为二千四百三十一人。

  

  回复[8]: 哈哈!《大国之魂》第十二章 新局长 (2008-10-19 15:02)  
  第十二章

  
纵观一九四四年春天的中国战场,日本到处都在发动进攻。太阳旗伴随浓烈的硝烟和侵略者的胜利欢呼在中国的废墟上冉冉升起。中国国土继续沦丧,人民大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仅从中国战场的局部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为眼前这个前景暗淡的战争图画感到悲观失望。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得更远一些,投向中国西部,投向东南亚,太平洋,以及整个欧洲,我们便没有理由不感到极大的振奋和鼓舞。因为在全世界,盟军到处都在反攻。而在怒江东岸地形险恶的大峡谷里,在缅甸北部重崖叠嶂的丛林地带,中国士兵正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向日本侵略者发起一场规模巨大的战略大反攻。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史上一笔由中国人抹下的亮色。历史将永远载下这壮烈的一笔。

  
五月,赤日炎炎的滇西保山。

  
正当二十万穿草鞋的中国士兵陆续渡过怒江并向盘据在山头上的日军阵地进攻时,在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大房子里,空气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些平时很神气的副官们个个变成了惊弓之鸟,连参谋长也远远的躲进参谋部不肯露面;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或者高声喧哗。

  
因为代总司令卫立煌上将正在大发雷霆。

  
卫立煌,字俊如,又名辉姗。安徽合肥人氏,二级陆军上将。卫立煌出身贫寒之家,早年追随孙中山,是孙中山卫队的一名贴身卫士。经过半生征战,终于成为国民党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将”之一。这对于既无后台又非黄埔嫡系出身的杂牌军将领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多见的奇迹。

  
卫立煌同蒋介石及中央军何(应钦)系,陈(诚)系均有较深的矛盾。作为一名旧时代的军人,他既不满国民党,又离不开国民党。中央军排挤他,他便靠拢共产党,蒋介石感召和起用他,他又卖力为蒋介石打仗。这样,他就注定成为一个被时代造就的反覆无常和大起大落的悲剧性人物。

  
据一九八八年出版的《卫立煌列传》载:卫在三十年代即与共产党有秘密往来,他曾经从延安要来一名机要秘书留在身边,并提出过入党要求。一九三七年山西忻口战役是卫立煌同共产党人第一次合作,朱德称他为“忻口战役中立下大功的民族英雄”。蒋介石得知后非常生气,后来借故让他在家里坐了两年冷板凳。后起用他担任远征军代总司令,就是意在以观后效。一九四七年卫立煌出任东北“剿共”总司令,成为中国内战中最大的战犯之一。一九五五年卫从香港返回大陆,担任政协常委和国防委员会副主席。

  
卫立煌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远征军司令长官部从昆明附近推进到距怒江前线不到五十公里的保山县马王堂镇。他命令下属各集团军及各军、师、团依法效仿,将司令部逐次前移,这样既能减少通讯联络上的障碍,又便于各级指挥官深入前线和指挥作战。

  
五月初,各部队依照命令隐蔽到达指定位置,进入攻击状态。美军方面亦于四月二十九日成立Y军野战司令部,随同远征军司令长官部行动。至怒江战役打响之前,美军直接投入参战人员已达三千余人(不含空军),其中包括野战医院,流动外科、工兵营、炮兵团、喷火培训队等。

  
为了保证战役取得胜利,美军还为各集团军配备了大口径榴弹炮、山炮、机关炮和火焰喷射器,并在澜沧江和大理洱海对中国工兵部队进行了半个多月的模拟渡江作业训练。这样,虽然战争上马相当仓促,但是中国人占有火力装备和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日本人的防线就没有理由不在中国军队的打击下崩溃瓦解。

  
然而战争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未知数,你明明以为答案应当是这样,它却偏偏变成了那样。 对于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日上午发生在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那个意外情况,作战部情报处中校处长林逸时先生后来是这样回忆的:“当时形势对我军不利。渡江作战已经进行第十天,一线部队进展甚微,日军且有反攻趋势……大约上午八点多钟,美军G2部伯丁上校派人送来一份缴获的紧急情报,并附有一张怒江东岸日军防卫兵力部署图表。我看过后感到吃惊不小,因为日军这个部署毫无疑问是有明确针对性的。按照计划,我军进攻分为左右两翼。左侧松山、龙陵由一个军佯攻,目的是分散和牵制敌人,右翼腾冲才是主攻方向。主攻集团为第二十集团军,第十一集团军担任增援。日军似乎早已洞悉我军部署,将第五十六师团主力三万余人全部集中在腾冲高黎贡山一线,利用险要地形频频反击,致使我军攻击受挫,伤亡惨重。”

  
“我将情报火速呈送卫长官。卫长官看完情报,脸色铁青,一拳砸翻了桌上的作战沙盘……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官发这么大的脾气。”

  
攻击部队屡屡失利,增援部队堵在峡谷里进退两难;炮火施展不开,飞机无法投弹……日军却占据山头,居高临下地大量杀伤中国军队。开战头一周,中国军队伤亡近万人。六月雨季将临,一旦天降大雨江水陡涨,中国军的攻势势必自行瓦解。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怒江战场。如果二十万中国大军对区区三万日军尚不能取胜,那么失败的影响必将迅速波及到缅北、英帕尔和整个东南亚。日本人完全有可能乘胜挺进,直取缅甸、印度,进攻昆明、贵阳、重庆,那时候亚洲战场的“多米诺骨牌”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怒江战场而发生难以预料的倒坍。

  
泄密事件在远征军高级将领中引起极大震动。究竟是谁并怎样把机密泄露到日本人那里去的,这个谜底直到一九七三年才被日本防卫厅战史室出版的《缅甸作战》揭开。卫立煌认定重庆方面出了奸细。

  
卫立煌毕竟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他不同于何应钦、陈诚之类政治军人的根本之处在于:军人面对战争胜负,政客面对利害得失。他连夜招集两位集团军总司令紧急商议对策。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陆军中将,时年仅三十七岁,人称“鹰犬将军”。宋是黄埔一期出身,委员长嫡系,颇有御前大将军的威风,因此失常不免拥兵自骄。但是他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五年就在大渡河折断翅膀,做了共产党的俘虏。宋先生一九五九年首批获得特赦,后来当选全国政协常委,晚年获准移居美国,享受儿女清福。

  
同是黄埔一期出身的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命运却大不一样。他在抗战胜利后接替杜聿明坐镇昆明,派兵镇压学生运动,枪杀著名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教授,后病死台湾,落得遗臭万年的可耻下场。

  
远征军总司令在取得两位集团军司令官的一致同意后,立即责令参谋部变更原来的进攻计划。他亲自带著新起草的作战方案直飞重庆面见蒋介石。新方案拟利用日本人将兵力集中于右翼的部署,将后备队第十一集团军军隐蔽地调往左翼松山,对松山和龙陵发起总攻击,控制滇缅公路并切断腾冲日军退路。这样,以二十万优势兵力同时两面进攻,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蒋问:敌前变更部署,关系重大,谁能负责?卫答:如果失败,卑职愿领罪责。

  
新方案很快得到美军野战司令部赞同。多恩准将表示,将出动更多作战飞机予以支援。 五月二十五日,调动部队的命令下达了。第二十集团军继续摆出攻击姿态迷惑敌人,第十一集团军所属三个军则沿怒江东岸向左翼战线秘密运动。所有部队车辆均在夜间行军,不得开灯或暴露目标。这一重大军事行动几乎瞒过了日本人的耳目。后来当“芒市一号”的侦听电台发现松山对岸老六田一带的通讯信号突然增高时才引起警觉,但是毕竟迟了一步。

  
六月一日,第一批中国士兵出现在松山阵地面前。紧接著,潮水般的中国大军继续向怒江西岸的松山、龙陵和滇缅公路沿线涌来。

  
2松山为龙陵县境内第一高峰,属横断山脉南麓,海拔两千六百九十公尺,它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的桥头堡。扼滇缅公路要冲及怒江打黑渡以北四十里江面。易守难攻,地势极为险要。

  
自从一九四二年日军长驱直入占领怒江西岸之后,松山的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它不仅牢牢控制了滇缅公路,而且掌握著怒江战场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还与腾冲,龙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呼应。登上主峰子高地,勿须借助望远镜便能将东岸婆海山敌军阵地尽收眼底。平时云开雾散,每个标准视力的人都能清楚地望见峡谷里那架折断的怒江大桥(惠通桥),还能看见滇缅公路保(山)龙(陵)段八十八公里长的灰色公路好像带子一样在两岸山间绕来绕去。美军飞机获得的航测资料表明,日军设在松山阵地上的一一五榴炮群至少可以将两岸一百公里路段完全置于炮火控制之下。因此松山又被美国报纸称为“滇缅路上的直布罗陀”。(见美国驻华新闻《怒江战役述要》)

  
松山既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敌我双方都高度重视。远征军最初将腾冲选作主攻方向,其中就有考虑松山易守难攻的因素。

  
驻守松山之敌为日军第五十二师团下属腊孟守备队,指挥官金光惠次郎少佐。该守备队配备强大火力,计有一一五重炮群、反坦克速射炮、高射机枪、坦克等。兵员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名。

  
腊孟(日方译作拉孟)是松山大垭口下面的一座村寨,“孟”在傣语中是平坝的意思。环山而上的滇缅公路即穿寨而过通往龙陵。金光少佐的司令部就设在腊孟街上。

  
早在一九四三年初,日军在太平洋上连遭失利之后,松山就已被日本战略专家深谋远虑地设想为支撑滇西和缅甸日军防卫体系的重要据点。日军第十五军司令部专门从缅甸调来一支工兵部队,另外从泰国、缅甸征集大批民工(为保密不用中国人)昼夜施工,苦心经营年余始得完成。松山工事完全按照永久性作战需要构筑,极为复杂坚固,甚至连坦克车也能在地堡里开进开出,活动自如。日本缅甸派遣军总司令河边正三中将,第十五军新任司令官牟田口廉也中将和第五十六师团长松山佑三中将都曾亲往视察,现场观看重炮轰击和飞机轰炸试验。试验表明,数枚五百磅重型炸弹直接命中亦未能使工事内部受到损害。司令官们对此极为满意。河边总司令在写给南方军总司令的报告中称:“松山工事的坚固性足以抵御任何程度的猛烈攻击,并可坚守八个月以上。”(见《缅甸作战》)

  
值得一提的还有日本官兵的军事素质和战斗精神。

  
抗战胜利后,一位名叫方诚的国民党将领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一本名叫《八年抗战小史》的书,意在总结经验,明辨得失。该书于一九四六年在昆明出版,受到陈诚、李根源等国民党元老的高度肯定。方先生列举二十三大条对中日两军进行详尽比较。比较结果,除“领袖英明”和“全民抗战”两条外,日军竟有二十一条优于华军。例如第二条:“敌中级以上官佐,其战术修养比我高一至二级,下级军官比我高二至三级;至士兵素质,我简直不能与敌相比。”又如第十三条:“独立作战精神;我军一连有时尚不能独立作战,敌兵一班甚至一名,担任搜索、掩护与阻击时,常能发生很大效用。第一次南宁作战,我军追击数师,因受敌一班掩护之兵力,而迟滞数小时前进。”

  
结论:“就作用而言,敌兵可望以一当五、当十,我军若无五倍十倍优于敌人,则不能歼敌……”

  
3中国远征军左翼战线的攻势是在三十架美军“B-29”对松山的狂轰滥炸中拉开序幕的。

  
一九四四年六月一日凌晨,第十一集团军一个加强师强渡怒江,随即开始仰攻松山。据侦查报告,松山守敌约有三、四百人,火炮五门,机枪十余挺,以腊孟寨、大垭口、阴登山、滚龙坡和松山主峰子高地等处为主要阵地。考虑松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宋希濂命令第七十一军二十八师主攻松山,以该军另外两师绕过松山进攻龙陵,切断龙陵之敌对松山的增援。

  
若以兵力论,中国军约为日军三十倍,另有两个整编军随时准备增援,取胜当万无一失。 因此第七十一军中将军长锺彬亲随第二十八师渡江督战。

  
战斗一开始,仗著炮火和空中优势的中国军便气势汹汹地扑向腊孟寨外围山头。锺军长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的穿土布军装的士兵猫著腰,好像灰色的蚁群顺著山谷和山坡的缝隙慢慢蠕动,渐渐接近敌人阵地。山大,坡陡,飞机和大炮早把腊孟寨犁成一片焦土。士兵们端著枪警觉地前进,或匍匐,或跳跃,或不断鸣枪壮胆。

  
他们等待敌人出现。

  
五百公尺,敌人沉默著;两百公尺,敌人仍然沉默著。越接进山头,这种沉默越发显得阴险和不祥。

  
莫非敌人在耍什么花招?锺军长头脑中刚刚闪过一丝疑惑,立即被自己否定。无论如何,敌人只有一支小小的守备队,难道三、四百人能够打败一个师加上飞机大炮的进攻么? 锺军长身经百战,对自己的战争常识深信不疑。

  
敌人的出现不幸打破了中国将军的乐观信念。

  
地雷爆炸。手榴弹爆炸。阵地上腾起的黑烟吞没了士兵灰色的身影,无数烟柱此起彼落,死亡的阴影渐渐遮没了天空。

  
机枪响了。不是十挺,而是五十挺,一百挺。机枪、小炮、掷弹筒从隐蔽的地堡中喷吐火舌,交叉射击,强大的火网笼罩著灰色的人群,将他们纷纷抛入血泊和死亡中。

  
仅仅一刻钟,第一轮进攻即告失败。主攻团一营只退下来一排人。正副营长均陈尸山头。 若非亲眼所见,锺军长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实,即日本人眨眼工夫就把他的部队赶下了山。于是第二轮炮轰之后,更大规模的进攻又开始了。

  
然而进攻依然失败。

  
锺军长被激怒了。不仅激怒,他更因失败感到惊恐不安。因为在军长背后还有一双双更加严厉更加冷酷的眼睛:集团军司令官,远征军总司令,直至委员长都在注视著松山,注视著强大的第七十一军在敌人区区一支守备队面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锺军长并非不能容忍自己部下打败仗,他不能容忍失败带来的后果。

  
松山,难道你注定要给第七十一军带来灭顶之灾?!

  
疯狂的冲锋又开始了。第二十八师在军长亲自督战下,各团各营轮番投入进攻。各级长官层层督战,士兵们被督战队的枪口逼迫著,好像一群群面如死灰的囚犯,硬著头皮冲向日本人的火网。有时白天打下一座山头,夜晚又被日本人夺回去,漫山遍野躺满了中国士兵的尸体。

  
失去理智的冲锋使士兵感到无比恐惧和绝望。与其曝尸荒野不如自己捡条活命,于是成班成排的逃兵出现了。他们或遁迹山林,或乘夜间泅水逃回内地。初战半月,第二十八师伤亡达三千人,逃亡近一半,剩余部队军心涣散,攻势日衰。

  
司令部闻讯,急调第六军新编三十九师增援,亦遭伤亡。月底,两师人勉强攻占腊孟寨,日军遗尸百余具。

  
至此,锺军长才确实获悉:日军守备队共有兵力一千二百余人,附火炮数十门,机枪百余挺,另有坦克若干。

  
大吃一惊的锺军长一面将情报火速上报,一面命令按兵不动。于是松山前线阵地就出现短暂的平静和对峙局面。

  
右翼战线,松山佑三师团长发现中国军已经转移兵力,突然对松山、龙陵大举进攻。经过短暂踌躇,终于决定留下一个联队固守腾冲,自己匆匆率领师团主力驰援左翼。同时,驻守芒市、遮放、畹町和腊戍沿线的日军第二、第三十三师团也接到河边总司令的命令,沿滇缅公路向龙陵进发。日军的战略意图是:一举夹击并消灭龙陵城外的两个中国师,然后在松山将中国远征军左翼击破,最后在腾冲围歼中国军右翼,实现怒江大捷的战略抱负。 正在龙陵围城的第七十一军两个师本已攻入城中,眼看再有一两日便可大功告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敌人援军突至,只好慌忙退出城外,像刺胃一样缩起身体,在公路沿线山头掘壕固守。卫立煌总司令意识到形势严重,给两名师长下了死命令:战至一兵一卒,不许后退半步。

  
由于松山据点始终像根鱼刺那样牢牢卡住滇缅公路的咽喉要道,中国军队急需的粮食弹药后勤物资均要依靠人力骡马经由山间小道运抵松山和龙陵前线,因此前线供应时时发生危机。六月中旬,滇西雨季来临了。昼夜之间,到处山洪暴发。怒江江面比平时涨宽一倍。交通断绝,山道泥泞,民夫骡马均不能行,美军飞机亦无法起飞。前线作战的军队失去后勤保障,好比飞机舰船没有了动力,一时军心动摇,功势颓缓。士兵们蹲在光秃秃的战壕里,怀抱步枪,日夜听凭大雨浇泼,苦不堪言。有时实在耐不住饥饿,就满山遍野去寻觅充饥之物。伤员运不下来,只好听其自然死亡,痛号呻吟之声到处可闻,其状甚惨。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对此忧心如焚。他们明白,如果暴雨再持续十天半月,中国军队的攻势将自行瓦解,全线崩溃将不可避免。

  
值得庆幸的是,中国司令官担心的不可收拾的局面终于没有出现。头场暴雨只下了一周便有了二三日好天气。怒江上空雨驻云薄,时隐时现的阳光将深山大谷照耀的满目青翠。大雨暂时洗刷了战场上的硝烟气息,使人感到一派清新气象。数千民夫和骡马队抓紧起程,大批美军机群迅速飞临前线阵地进行空投。这样才暂时缓解了前线四个师濒临崩溃的危险局面。在空投过程中,一架美军飞机由于飞得过低不幸被敌人炮火击中,机上六名人员全部遇难。

  
长官部的人们虽然喘出一口大气,但是威胁依然存在,日军随时都有可能吃掉龙陵两个师然后会师松山。于是卫立煌急令后备队第二军、第八军渡江增援。第八军接替攻打松山,第七十一军和第六军各一师偕第二军经小路绕道增援龙陵。

  
至此,中国二十万大军全部投入战场,方圆百里的怒江前线呈现这样一种错综复杂的战争场面:左翼龙陵松山,中国三个半军与日本三个师团紧紧咬在一起,枪炮昼夜不息,大地硝烟弥漫,阵地犬牙交错,攻防互有胜负。右翼腾冲,中国第二十集团军六个师围攻日军一四八联队,日军顽强抵抗,寸土必争。

  
对处于劣势的日本人来说,战争能否取胜的关键在于松山。松山是内线,是钉子,是支撑胜利的据点。松山不守,腾冲龙陵则无依托,怒江防御体系的三角支点就将瓦解,把敌人各个击破的战略设想也将化为泡影。

  
对人数占优势的中国人来说,他们在天时地利上明显处于不利,背水一战,交通受阻,大雨滂沱,进攻困难。松山据点正好是插在心窝上的一把匕首,它的战略作用是把中国大军分割成彼此孤立的三块,至使龙陵方向的中国军队首尾不能相顾,始终处于被动挨打和岌岌可危的境地。松山不克,腾(冲)龙(陵)之师都成孤军,随时有被敌人各个击破最终导致全线崩溃的局面。松山若克,则满盘皆活,三处战场连成一片,后续部队及物资便能源源投入战略大反攻。

  
这样,松山就必然成为战争双方拼死争夺的焦点和取胜关键。

  
4第八军原为中国远征军总预备队,驻昆明。军长何绍周,是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何应钦的侄儿。何氏虽然身为中将军长,实际并不特别擅长打仗,又尤其不擅长与日本人打仗,因此每有战事或遭遇激烈战斗,便将前线指挥权慷慨交与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坐山观虎斗。

  
李弥,号文卿,又名炳仁,云南腾冲人氏,农民家庭出身。该员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一九二四年投笔从戎,在滇军里做勤务兵。二十年戎马生涯,历经大小百余战,终于官至少将副军长兼荣誉第一师师长。当然,少将副军长决不是李弥的最高理想,如果说中国的何绍周们是依靠皇亲国戚裙带关系后门后台轻而易举取得高位的,那么平民出身的李弥们便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功劳、汗水、忠诚、狡诈,以及察言观色、忍辱负重、卖身投靠、铤而走险等等来实现。

  
总之,李弥们付出的终归比得到的多得多。

  
一九四四年七月一日,怒江大桥修复通车,第七十一军转攻龙陵,由第八军接替进攻松山。五日,远征军直属炮团及军、师炮群百余门大炮一齐轰击,掩护第八军三个步兵师从四个方向向松山阵地轮番进攻。

  
腊孟以上,即大垭口、阴登山、滚龙坡、子高地等处,山势更陡,敌人工事更加坚固隐蔽。数以万计的中国士兵冒著大雨和敌人枪炮,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在山谷里攀登。泥泞的山坡好像泼了油,士兵们既要留神脚下摔交,又要提防头顶上长了眼睛的机枪子弹,真是两面受敌,艰苦异常。

  
日军利用恶劣天气频频发起反击。他们完全不惧怕数十倍的优势敌人,心理上没有负担。他们或以逸待劳,准确射杀暴露于开阔地的中国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或者派出小部队,携带掷弹筒、手榴弹和迫击炮,隐蔽出击,一顿猛轰将敌人赶下山去。

  
接连几日,第八军进攻受阻,伤亡官兵六百余人。各师奉命待命一日,在山下修筑工事。 次日夜,荣一师荣三团一部约两百人乘夜悄悄突入敌主峰子高地,试图中心开花,打乱敌人阵脚。不料立足未稳即遭到包围,始知上当。这一夜,山上枪炮声喊杀声终夜不息,黎明时分,仅有两名伤兵爬下山来,据伤兵称,子高地中央乃一大地堡,四周簇拥无数小地堡,火力网四面交叉,密不透风。堡与堡之间且有掩蔽沟壕相通。有人曾一度接近大地堡,听到地堡里有日本女人唱歌。 此后数日,飞机再炸,大炮再轰,将松山大小山头反覆犁过数遍,有的地方焦土深达几公尺。 然而第八军的进攻依然收效甚微。 面对坚如磐石的松山阵地,中国军除了死伤累累,几乎无计可施。李弥心一横,将指挥所搬上前沿阵地,亲率参谋长及美军顾问到主攻团督战三日,方才幡然省悟。他在作战日记中留下后话云:“……攻打松山,乃余一生之最艰巨任务。敌之强,强其工事,堡垒、火力。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中敌计也。须摧毁其工事,肃清其堡垒,斩杀顽敌,余始克有济。”

  
也就是说,松山之战不应以占领山头为目的,而必须将敌人堡垒逐个予以摧毁,消灭其有生力量,最终始能大功告成。

  
至此,第八军官兵伤亡已经超过两千人。血的代价终于换来中国将军对战争艺术的重新认识和深刻反省。 《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第六章第三节载:“七月二十四日,阴云浓雾,步炮协同困难,未能扩张战果。而敌乘雨之际,猛扑丙丁高地,第三○七团副团长陈伟及第一营营长刘家骥与敌鏖战负伤……”

  
公元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上午,昆明地区天气晴朗晨雾尚未散尽,阳光温煦地洒进窗来。以逾花甲,面庞清□的陈伟先生坐在市政协办公室里,接受作者采访。

  
“我是广州人,南京黄埔十期毕业,打松山那年二十九岁。当过士兵、二等兵,至副排、连、营、副团。中校。老婆孩子扔在广州沦陷区。部队一律不带家属。”

  
“打日本跟打内战不同,但是从打仗的角度讲是一回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兵就得打仗,命令下来,不管是谁都得打……你问现在对日本民族怎么看?我想他们是有罪的,他们并没有承担战争责任,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永远忘不了这个事实”

  
“他们必须对中国作出赔偿……政策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每团都有美军联络参谋组,军部设有参谋团。一九四三年在云南文山驻防,办军事干训班,由美国军官训练排以上干部和特种兵。效果不大,连排长习惯按照自己的方法带兵。”

  
“战斗前一般要进行短期的精神训化,启发士兵的爱国觉悟。团部设政训处,有政训主任,连部设政治指导员,后来撤销,改设副连长,负责对士兵进行时事政治和抗日救国教育。”

  
“渡江第一阶段,我军进攻基本上是失败的,伤亡很大。日本人不仅工事坚固,而且非常隐蔽,即使我军占领了表面阵地也无法立足,因此军部决定改变战术,一个地堡一个地堡地掏,将包围圈一点点收拢。这样看上去虽然进展缓慢,却很有效果,敌人消灭一个少一个,所以到七月下旬,我军阵地已经稳步推进到离主峰子高地不到五百公尺的阴登山,大垭口和黄家水井一带。”

  
“我是在指挥攻打黄家水井时负伤的。当时我隐蔽在一棵树椿后面观察,大约被日本狙击手发现了,于是几颗枪榴弹就接连在我身边爆炸,其中一颗直接命中树椿,将我头部和大腿炸伤。日本兵枪法好,狙击手特别多,狙击手往往都用步枪和枪榴弹。枪榴弹比手榴弹厉害,抛得远,准确性高,瞄准射击,对付步兵比迫击炮还管用。日本士兵素质比我们好,训练有方,听说他们都是志愿兵,没人强迫,所以经得起打硬仗。”

  
“据我个人所知,国民党军队里没有督战队,也许只是我所在的部队没有。荣一师攻下子高地,被敌人反攻,李弥急了,亲自率领敢死队上战场。”

  
“你问松山战役取胜的关键在哪里?我看除了中国官兵打得勇敢和美国飞机支援外,战术原因主要有三个:第一是李弥及时调整战术,第二是使用火焰喷射器,第三是爆破子高地成功。”

  
陈先生伤愈后升任团长,后任少将师长,一九四九年在广州率部起义。现为昆明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委员,《昆明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委。

  
5袁德均,男,六十九岁。国营陇川农场四分场二十七队退休工人,籍贯贵州遵义鲁家乡。瘪嘴,无齿(文革初期遭革命群众悉数击落),因此说话口齿不太清楚。

  
“俄(我)是一九四三年七月在家门口被抓丁的。那天俄还记著,俄背了一篓早稻去赶墟,刚出门就碰上抓丁。都怪个人命不好。”

  
“那些兵蛮凶,动不动就打人。壮丁都拿麻绳捆了,几百人一串,有认得的,也有认不得的,枪押了往南走。白天走路,晚上圈成一圈困觉。不许跑,跑了捉回来打板子,活活打死。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云南的马关,就是现在打仗的老山前线。”

  
“你问路上乞(吃)甚么?那才惨哩,告诉你,乞稀吃!天天两餐,一人分一碗,清的跟米汤一样。才到安顺就饿死人。记得俄有个老乡叫陈世行,读过初中,不知怎么也抓了丁。当分饭组长,大公无私,结果自己才走到云南的富源就饿死了。路上至少饿死了一半人。”

  
“壮丁先关在军营里受训,立正,敬礼,下操,然后才分到部队。俄分在第八军一○三师三○八团当步兵。俄们团先是驻在马关,天天下操,还要挖工事。当兵的伙食比壮丁好多了,顿顿不挨饿,能吃饱,有时候一月能乞几回肉哩。也不挨打,当官的害怕上战场挨黑枪,所以一般对当兵的还很照顾。虽然这样,俄还是不想当兵,“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俄家里有田有地,虽然不富裕,也饿不死,为啥子偏要当兵呢?所以第二年部队换防到文山,俄开了三次小差,都没有跑脱,要枪毙。幸好排长是俄们遵义老乡,说了情。你不晓得,当兵的老乡能顶亲兄弟,俄现在就还记老乡的大恩。”

  
“第二年五月,俄们部队接到命令,开到保山增援第七十一军。听说那边的日本人凶的很,七十一军快打光了。过江前,俄们军长何绍周,副军长李弥都讲了话。俄记得他们的意思主要是让大家不怕死,抗日救国。誓师大会后就打牙祭,乞肉,喝壮行酒。排里分了一坛烧酒,排长派人买了一只公鸡,宰了,弟兄们一起喝鸡血酒。俄喝著喝著就哭了。俄想这回准得死在江对面,俄倒不是怕死,是因为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过江那几天正下大雨,左右的山都遮没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山头上在打炮,不像战场,像半空中打雷。后来雨住了,云露出条缝,俄们才看清那座松山。俄的娘!陡得能望掉人的帽子,上面那半还罩在云雾里。怪不得七十一军吃了大亏。”

  
“不打仗不晓得枪炮厉害,打起仗来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硬碰硬之意)。炮弹一炸,连石头都在抖,枪炮声密得跟大年三十放鞭炮一样。鬼子的机枪厉害极了,子弹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往人身上钻,打得人抬不起头。连长命令冲锋。排长说敌人机枪这么猛怎么冲?连长说是团部的命令。大家只好爬起来慢腾腾地前进,结果只冲了几十米又退回来,白白丢下十几个弟兄。”

  
“硬冲不行,就边打边修工事,打了半个多月,俄们团的工事修到了大垭口下面。大垭口有日本人的指挥部,有发电厂,听说还有妓院。反正暗堡到处都是,火力猛得很。有次三连刚刚冲上去,军部的榴弹炮就打过来,结果只有十几个弟兄逃回来。李弥气得当场就把那个炮兵团长给毙了。”

  
“日本人的工事修得有水平,不光牢固,轰不垮,而且很隐蔽,不容易发现。你冲锋他不打枪,等你冲到跟前机枪就响了,所以每次进攻都有伤亡。开头对付暗堡没有经验,连长命令班长带几个人上去干掉它,班长就骂骂咧咧地点起几个弟兄,身上捆了许多手榴弹,匍匐前进,跟电影《上甘岭》里演的那些事差不多。但是日本鬼子精的很,他们的暗堡往往都是三五成群,互相用交叉火力掩护。你想摸近这个,那边枪响了,所以你很难接近它们。就是接近了,也未必能搞掉它。俄们班有个叫二牛的四川兵,不知怎么七摸八摸到底摸到敌人暗堡跟前。不料摸到跟前也没法下手,地堡没有门,只有几个枪眼,鬼子机枪打得又凶,心一慌,掏出手榴弹就扔。结果手榴弹被岩石挡回来,反而把自己腿炸断了。你看冤不冤?”

  
“进攻松山那阵,几乎天天下雨,身上没一处干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敌人在上面,俄们在下面,所以吃了不少亏。山上死人很多,阵地前面到处都是尸体。白天伤员没法拖,只好眼睁睁看他断气。到了晚上,敌人经常派敢死队来夜袭,搞得人人都很紧张,所以谁也不愿意去救伤员或者拖那些尸体。这样,只要有飞机轰炸,或者大炮开火,到处都能见到腾起一团团血雾,死人胳膊大腿炸上了天。怒江那地方,天气怪得很,早上下雨冷得发抖,太阳一出来,嘿,烤得跟伏天一样。死人不出一两天,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生出白花花的大蛆,爬得阵地掩体到处都是。幸好美国军医连夜到阵地上到处打预防针,服药片,才没有染上瘟病。”

  
“打仗就是这样,要多残酷就有多么残酷。弟兄们天天泡在尸水里打仗,在死人堆里打滚,那种日子,别提有多么艰苦。几个月下来,人都变了形状,手臂,脚杆,身上的皮肤都被尸水咬成黑色,死人的臭气好久都洗不干净。”

  
“听说后来用了美国造的喷火枪才解决了问题。狗日的!俄没有赶上用那玩意儿,不过心里挺解恨。想想烧死那些狗杂种的日本鬼子,烧得哇哇叫,心里觉得痛快。俄是在攻打发电厂的时候受伤的。排长命令炸掉敌人火力点,还没有靠近就挨了子弹,在大腿上,幸好没有伤著骨头。但是俄不愿意送命,就趴下装死,夜里自己慢慢爬回山下,后来被转送到后方医院。”

  
“在山脚公路上,从腊孟开始,等著过江的担架那才叫多,一个挨一个,排了几公里长。有重伤号,没等过江就咽了气,也有像俄这样的轻伤号。俄们都是当地老百姓组织的民夫队抬过江去的。”

  
“听说俄们那个师(一○三师)打完仗以后整编,师长一看全师还剩下不到两个连,带头放声大哭……”

  
袁德均伤愈后参加了内战,一九五○年起义,同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文革”曾被管制。

  
张羽富,男,六十六岁,原国营陇川农场二分场场长,离休干部。张场长身材瘦弱,精神尚好,对于退下来没有意见,却经常感到寂寞。因此很高兴有人从省城大老远来同他聊聊往事,尤其是扯扯那些不好写进档案又始终让人耿耿于怀的历史旧账。

  
“我是贵州德江县人,家住乌江边上,地名叫中坝。我记得清楚,我是一九四三年阴历十二月初被抓的丁,家里人连音讯都不晓得就被抓走了,一走四十几年。”

  
“我分在第八军工兵营。工兵营是新组建的部队,由美国教官亲自训练,比步兵待遇好。不是运气好,是因为我念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

  
“给我们上课的都是美国人,并不凶,另外还有一班美国工兵专门示范操作。工兵学习的内容很多,比如架桥,主要是浮桥,埋雷排雷,爆破等等。后来又专门学习使用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是美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威力很大,上面叫保密,后来打松山的时候就拉上去了。”

  
“训练了两三个月,部队就奉命开上前线。一上前线,那种场面才叫惊心动魄。死人多得没法掩埋,到处都是尸体,主要是我们的弟兄,也有日本人。只好听凭日晒雨淋,炮轰弹炸,最后乌黑的尸水把山上的草都咬死了,几年后我路过那里,山上寸草不生。” “打大垭口的时候,李弥想出一个办法,从炮兵调来几门小钢炮(山炮),抵近地堡直射。这样起了一些作用。炮兵消灭不了的死角,就由我们工兵用火焰喷射器解决。” “我还记得,头次喷火那天是八月一号,下小雨,山上风大,刮得呼呼响。副班长和我准备行动。副班长姓潘,河南人,脸上有麻子,我们都管他叫麻皮。麻皮管喷火,我做助手,背燃料瓶。那时候的燃料瓶沉得很,二三十公斤一只,模样跟现在的泡沫灭火机差不多。”

  
“头次上阵,心里直打鼓,不知能不能活著回来。步兵当然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稀奇得很,那个连长当场讲好,干掉敌人堡垒由他请客。麻皮在湖北打过仗,是个老兵油子,左滚右爬很快就进入喷火位置。我紧随其后,硬著头皮往前爬,总算运气好,没有被子弹打中。”

  
“等步兵的机枪把敌人火力吸引开去,麻皮就接上燃料管开始瞄准。敌人地堡在三十多米外,从我们演练的效果看,应该万无一失。哪知道麻皮刚刚扣动扳机就出事了,只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乱滚。原来他只注意喷火角度,忽视了风向。一阵山风将喷出的千度高温刮回来,当场就把他的眼睛烧瞎了。”

  
“我幸好躲在他身后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幸免。”

  
“但是麻皮射出的那股火却没有失效,鬼子的地堡立刻就冒出许多浓烟来。我听见敌人在地堡里哇哇乱叫,有几个没烧死的钻出地堡逃命,马上就被我们的机枪打倒了。后来步兵兄弟冲上来,把阵地往山上又推进一步。从此以后,我们每个人都懂得了选择风向的道理,但是麻皮的下场却很惨,听说在后方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失踪了。”

  
“火焰喷射器在肃清松山外围暗堡和据点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一般在三四十公尺以内,瞄准了必定有效。日本人的确非常顽固,往往地堡上层烧坍了,下层继续往外打枪,直到烧死或者把地堡彻底炸坍为止。总之没有人投降。后来一直打到松山主峰,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还是没有捉到一个日本俘虏。再后来,李弥下了命令,活捉一个日本俘虏赏金一千元。听说抓到几个伤兵。”

  
“松山主峰叫子高地,山头只有一两亩地大小,四周有十几个高高低低的小山包相连,互相依托。我们把战壕一直掘到离子高地还有两百米的地方,就再也没法前进了。因为最后这段山坡特别陡,至少有五六十度,连打枪都得仰起头。我们在这个地方蹲了半个多月,甚么办法都想尽了,还是毫无进展。阵地前面白白丢了几百具中国兵的尸体,那尸体你枕我,我压你,个个头朝敌人,没一个孬种,那场面才叫壮烈哩。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的士兵真正是浴血奋战哪。”

  
“后来蒋介石急了,在重庆下了一道命令,限第八军九月一日前拿下松山。还是美国顾问给李弥出个主意,建议从松山下面挖地道通到子高地,然后用最新式的美国炸药将地堡炸掉。”

  
“地道从八月四日开始施工,由我们工兵营负责挖掘,美国顾问亲自测量计算。为了不让敌人察觉,炮兵天天朝我们头顶上打炮,步兵照样出击迷惑敌人。我们从阵地最前沿开始掘起,现平行地掘一个直洞,通到子高地下面。我们分成四班,白天黑夜地干,大约掘了十来天,美国佬爬进洞来一段一段地量了,说声“OK”,我们的人就分成两起,一左一右,竖著往上掘,对了,就这样,成个“Y”字形。打洞当然辛苦极了,不过想想阵亡的弟兄,想想敌人就要飞上天去,咬咬牙也就干下去了。”

  
“这次只掘了几天,顾问说好了,已经到了敌人脚底下。大家一听都很紧张,就开始挖出两个药室,分别都有一座房间大小。听侦察兵说敌人好像有了察觉,也在上面挖反击地道。于是大家赶紧往洞里搬运炸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敌人抢了先,前功尽弃。” “炸药都是美国货,铁箱子,每箱二十五公斤。我记得左药室填了一百二十箱,右边填了一百六十箱。光是往洞里搬这些铁家伙就花了一天一夜。”

  
“八月二十日早上,天气突然晴开了,好像老天有意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一清早,太阳从怒江东岸升起来,把松山子高地照得通红。炮兵照例先打一通炮弹,步兵又佯攻一阵,目的是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子高地,使爆破取得最大的效果。大约九点钟吧,所有的部队都撤下大垭口,李弥下令起爆。那天卫立煌、宋希濂、何绍周都早早地过了江,还有几个美国将领和高级顾问也在掩蔽部观看。工兵营长亲自摇动起爆器,我看见他的手有些抖,猛吸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狠狠摇动那架电话机改装的起爆装置。开始似乎没有动静,过了几秒钟,大地颤动一下,接著又颤动几下,有点象地震,掩蔽部的木头支架嘎吱嘎吱晃动起来。同时,我看见子高地有一股浓浓的烟柱窜起来,越来越高,烟柱头上也有一顶帽子,很象解放后电影上放的原子弹爆炸。烟柱足足有一两百公尺高吧,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声音传过来时,却不及想像的大,没有飞机扔炸弹震耳,闷响,有点象远方云层里打雷。”

  
“我们都顾不得隐蔽,站起来欢呼,想像敌人都被血淋淋的炸飞到空中,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说来也真是邪乎,山上的敌人果然都炸懵了,直到荣三团的步兵不费一枪一弹冲上子高地,周围那些地堡的敌人才又拼命打起枪来。”

  
“子高地我上去看过,炸药的效果并没有最初计算的那样大。松山主峰只炸出两个漏斗样的大坑,都有几十公尺宽,几十公尺深。听说至少有七八十个日本兵被埋在坑里,还有十几个炸成碎片,只有四个震昏的作了俘虏,耳朵鼻孔都在流血,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说来有意思,我们搞的这次爆破,不知怎么被当地老百姓编成一个故事流传开来,说是日本人在松山修了一座秘密军火库,藏有大批飞机、坦克、枪炮、汽车,还有许多金银财宝。日本人眼看要完蛋,就将松山炸坍埋起来。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许多人就信以为真。五七年大炼钢铁,几百里外想发财的人都拎著锄头上松山去挖财宝,但是谁也没有找到军火库的影子。”

  
“子高地以后的战斗我没有参加,主要是步兵扩大战果。那些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拼命反扑,想把子高地重新夺回来。到了九月一日,子高地还是没有最后拿下来,滇缅公路也没法通车。蒋介石火了,下了一道死命令,限第八军在“九·一八”国耻日前必须拿下松山,否则军长副军长按军法从事。李弥急红了眼,抓一顶钢盔扣在头上,亲自带特务营上了松山主峰阵地。九月六号那天我看见他从主峰上被人扶下来,眼眶充血,胡子拉碴,呢军服变成碎片,打一双赤足,身上两处负伤,人已经走了形。”

  
“松山战役好像就是李弥从主峰上下来的第二天结束的。那天夜里枪声响得特别凶,还有许多爆炸声。听说日本人手榴弹打光了,就扛起迫击炮弹往石头上砸。后来打到中午,枪声才渐渐稀了。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山上传来消息,说胜利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弥坐在指挥部外面一块石头上,参谋跑上前向他报告,他没动,仍然僵直地戳在石头上,接著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

  
“松山打下来,竟没有捉到日本俘虏。只有几个做饭的缅甸人,还有七八个妓女,听说都是朝鲜人。中国兵好奇得很,都围了妓女看,评头论足,心里不知甚么滋味。那些女人都穿黄军装,有胖的,也有瘦的,却并不害羞。军部派人把她们押过江送走了。听说日本人打仗勇敢就奖励跟女人睡觉,从前听老兵讲,不相信,说是瞎吹牛。打那次亲眼见了才信。啧啧,日本人真他妈的……作孽。”

  

  回复[9]: 哈哈!《大国之魂》第十二章下 新局长 (2008-10-19 15:05)  
  !《大国之魂》第十二章下

  
6自五月十一日,中国远征军两翼集团强渡乌江起,腊孟守备队即陷入优势兵力的重重包围之中。守备队除无线电通讯外,与后方断绝了一切联系。经过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激烈战斗后,陷入弹尽粮绝的苦境。松山师团长鉴于取胜无望,曾考虑主动撤退,遭到缅甸方面军否决。方面军认为撤退就意味著失败,而怒江前线是无论如何不准失败的。因此腊孟守备队的命运就注定只有一个: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与阵地共存亡。

  
金光惠次郎,炮兵少佐,二十九岁,东京都人,毕业于东京工业专科学校。入伍前系动力技术员。少佐本来很有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或者工厂经理,但是战争彻底改变了他的志向,把他变成侵略军中一名年轻的炮兵下士。

  
在五十六师团,金光下士以作战勇猛和头脑冷静著称,他的晋升平稳而且迅速,这大约是战争带给人们的唯一好处。一九三九年南昌战役,日军久攻不下,金光冒著危险,指挥一门野战炮抵近射击,直接命中守军指挥部,当场击毙中国第三十九军中将军长陈安宝。在缅甸方面军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军事演练大会武中,腊孟守备队一直保持步枪射击、火炮射击和负重攀登三项第一的优异成绩。在长达两年的怒江防务中,该守备队勤于演练,常备不懈,作战大小十一次,毙敌九十余名,多次受到上级嘉奖。另据派驻腊孟的随军慰安所军医武泽少尉报告,该守备队从未发生一起士兵暴力侵犯慰安妇的严重事件。该所全体慰安妇对守备队纪律及友爱精神均表示满意。

  
据说金光少佐只有一次受到批评,那就是他擅自将士兵接受慰安的次数由每月三次减为两次。

  
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九日,金光少佐收到师团长下令死守的电报,当天以守军名义致电师团长并向天皇宣誓:决心全体“玉碎”,誓死完成神圣使命。腊孟守备队的壮举成为日本缅甸方面军学习的楷模。为激励士气,河边总司令指示将腊孟守备队的战况每日一次通报全军。

  
二十八日中午,日机四架趁阴雨天气偷偷飞临松山上空,这是自怒江开战以来日本守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受来自后方的空投补给。日本官兵见到自家飞机,全都欢声雷动忘乎所以,钻出战壕和地堡拾取空投物品,并且饱含热泪一遍又一遍唱起日本国歌《君之代》。

  
当晚,师团司令部收到腊孟守军电报,电文如下:

  
芒市。第五十六师团司令官收。

  
将军阁下:

  
1感谢今天的空投。全体官兵对手榴弹合掌致意,誓保奋战中每发必中,伤员共五百零九名。一只眼,一只手和一条腿的人也在火线上战斗。

  
2我军飞机为空投弹药进行勇敢低飞,竟为敌人炮火所伤。全体守军深感痛心,务请今后不必过于冒险。

  
腊孟守备队司令金光惠次郎少佐

  
八月八日,腊孟守备队再次面临弹尽俩绝的困境。金光少佐从各阵地抽调数十名士兵,分为若干小组,臂缠白布,携带轻机枪、手榴弹,趁夜间滂沱大雨摸出阵地,偷袭敌人重炮阵地和前线指挥所。偷袭获得成功。是夜炸毁敌人重炮数门,缴获弹药十余箱,毙伤中国官兵数十人,其中有美国顾问两名。

  
偷袭战术一度延缓了中国军队的进攻。此后,日军频繁出击,反复得手,甚至险些危及挖掘松山地道的秘密工作。只是由于中国军加强了防范,日军伤亡增加,才自动停止了夜袭。

  
八月二十日,子高地中心开花,日军牢不可破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大缺口。金光少佐亲率士兵全力反击,试图重新夺回子高地。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退至松山西北角死守。 至此,腊孟守军已经四面楚歌,粮食、弹药、饮水所剩无几,抵抗仅只是延缓死亡的到来而已。

  
《缅甸作战》载:“二十九日,断粮第三天,金光少佐下令吃人肉。这项命令被解释为只对敌人有效。”

  
于是饥饿的日本士兵就将那些刚死去或即将死去的敌人拖回来,在战壕里燃起火堆,剜出他们的内脏,砍下手臂、大腿,或者割下臀部的肉来血淋淋地烧烤,人肉相当有效地支持和鼓舞了日本军人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九月五日,日军被压缩在最后一块不到两百平方米的阵地上。金光司令官明白大势已去,毅然于当晚十时给松山师团长和河边总司令官发出了诀别电报。

  
芒市。松山师团长并转河边总司令官。将军阁下:1从五月十日以来,死守阵地已有一一八天,卒因卑职指挥不力,弹药罄尽,将士大部战死,所余七十三人,无一不带伤者,所以未能做到支撑全军攻势,深感内疚。为此我已下令焚毁军旗与密码本,准备全体殉国。 2承蒙总司令官、师团长阁下长期特别关怀,全体不胜感激。今后尚乞对阵亡官兵家属多加关照。我等将在九泉之下,遥祝大日本皇军取得胜利。

  
腊孟守备队司令官金光惠次郎少佐

  
——引自《大东亚圣战史》(日本)第七篇第二章第五节

  
发报毕,砸碎电台,焚毁军旗,每个活著的日本官兵都默默地注视这黯淡而又悲壮的一幕。  

  
“玉碎”的时刻到来了。

  
夜深沉,阵地四周的枪声渐渐归于沉寂,浓重的夜色覆盖大地,也遮盖了怒江西岸这块即将粉碎的阵地。天明之后,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每个活著的人都将死去,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从大地上消失。远处山坡上,峡谷里,到处都有一堆堆晃动的篝火,那是成千上万的敌人在等候天亮进攻。阵地上,白天美军飞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还在燃烧,山风刮起,送来一阵阵树木和尸体焦糊的臭味。

  
这是帝国军队历史上一个最惨淡的黑暗之夜,所有的日本军人都僵立著,轻伤员搀扶重伤员,躺著的人被扶坐起来,默默望著司令官手中那面象征大和民族胜利和征服精神的旗帜被一团鲜艳的火苗无情地吞噬著。火光忽明忽暗,映亮士兵们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肮脏的面孔。他们的表情无比沉重和黯然,虽然也有人流出了悲痛的泪水,但是更多的人早已麻木。护旗官木下冒纪中尉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我看见司令官的手在微微颤抖。军旗点燃了,火焰慢慢腾起来。司令官很平静,一直坚持让火焰在手上燃烧,我们都嗅到皮肉烤焦的糊味。火焰熄灭时,司令官的手已经烧黑了。”

  
“我们深受感动。有人唱起军歌《爱国进行曲》……”

  
该做的努力都做出了,该付出的代价都付出了,但是失败的潮水还是将不可避免地吞没这些意志顽强的日本人。尽管他们中间绝大多数曾经是工人、农民、职员和大学生,但是战争的号角一夜间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并把他们变成一群侵略者。因此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只能杀死敌人或被敌人杀死,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午夜,金光少佐将木下护旗官唤到跟前,交待他一个极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突出重围,代表腊孟守军向上级汇报迄今为止发生的战斗经过,呈递有功将士事迹,并将官兵遗书、日记、信件转交其家属。”

  
木下中尉领受任务,含泪敬礼,然后换上便衣,潜入阵地外面的茫茫夜色。该中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十三天以后的九月十八日经小路到达芒市师团司令部,成为腊孟守备队中唯一生还者。木下先生生于大正四年(一九一八年),佛教徒,现仍健在,住东京市郊下田町。为京都某商社退休职员。

  
拂晓前,金光少佐同军医一道来到地堡下层,这里还掩蔽著十几名不愿撤退的军妓。 面色憔悴的女人们默默注视著突然出现的阵地司令官。她们虽然不知道外面已经焚烧军旗,但是指挥官的脸色告诉了她们一切。她们中间,有几个人因为拒绝进食人肉已经饿得奄奄一息。金光少佐努力对她们笑了笑,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脸拉长了,变得十分狰狞。 “女人们,你们听好,我最后一次劝告你们,”少佐的声音听上去生硬,冷淡,像铁块一样不动感情。“快逃走吧,下山去投降,请珍惜生命回家去。天亮以后,阵地将不复存在,我们要和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女人们中间起了小小的骚动,但是没有人站起身来响应。

  
“你们一直给士兵带来很大的欢乐和安慰,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请赶快下山去吧”军医也催促道。其实早在五月开战前,守备队就命令军妓随伤病员一道撤回芒市,但是被部分女人拒绝了。她们留在阵地上,白天做饭,洗衣,搬运弹药,晚上还要“安慰”士兵,用肉体鼓舞士气。这些女人已经将自己同士兵和阵地结为一个整体。

  
一个叫樱子的日本姑娘虚弱地仰起脸来,代表大家回答:“长官,我们不下山。让我们同士兵一起去死吧。”

  
军医斥责道:“胡说!我们是军人,军人必须按照天皇的命令去死,可你们是女人,不是士兵!”

  
少佐不耐烦了,命令军医:“没时间了,把她们赶下山去。”

  
樱子扶著墙壁慢慢站起来。她摇晃一下,很快站稳了,站得很坚定。

  
“长官,我是日本女人。”樱子向少佐深深鞠了一躬,哀求道:“我是为了帮助士兵打仗才到这里来的,我要和士兵死在一起。拜托啦。”

  
又有几个女人也搀扶著站起来。她们都很年轻,都是日本女人,来自同一个遥远的祖国。

  
“我们不走!拜托啦……”

  
“……”

  
于是大和民族的男人在他们的女人面前终于被感动了。少佐呆立无语,脸色铁青,仿佛自己犯了甚么大错。他突然扬起手,狂怒地打了樱子一个耳光,吼道:“混蛋——”然后机械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地堡。

  
一切事情都变得出奇简单:共同的男人和女人只能接受一个共同的命运,这就是上帝也是天皇的意愿和安排。

  
这一天天亮前,八个朝鲜和台湾女人打著白旗走下山去,六名日本女人和她们的士兵男人留下来,留在即将毁灭的阵地上,等待生命中最后一个黎明的到来。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美国驻华新闻处发表战报《怒江战役述要》,其中第二节第九段载:……九月六日,日军残部继续死力抗拒。其中有二十人坚守一地下室,中国士兵向他们喊话,令其投降,但遭到拒绝。这些人终于全部战死。

  
检查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是伤员。在该地下室里,还发现另外六具年轻女尸,身著华丽的日本和服,并涂有脂粉。据推测,是日军担心她们被俘,事先将她们残忍地杀害了。

  
医官检验结果:这些女性系妓女,致死原因是服用氰化钾剧毒……

  
九月七日下午五时,一轮红得割眼的夕阳正缓慢地坠向怒江西岸,坠向松山背后的大垭口。夕阳将残血一般的馀晖洒向怒江峡谷的崇山峻岭,涂抹在弹坑累累遍地焦土的松山主峰上,日军守备队最后能够站起来的士兵还剩下十七名,他们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金光少佐的带领下,进行最后一次自杀性冲锋。

  
然而,一发迎面而来的迫击炮弹直接粉碎了少佐的战斗意志,紧接著一阵更猛烈的炮火将日本士兵的躯体变成一团团耀眼的红色粉雾。后来当数以千百计的中国士兵呐喊著冲上山头的时候,真正能够支撑身体站起来并且射击的只剩下三个日本人。但是他们仅仅在几秒钟之内就鲜血四溅地栽倒在这片焦灼的异国土地上,用撕裂的肉体和破碎的灵魂祭奠一个属于岛国民族的野心勃勃的世纪之梦。

  
确凿资料表明,松山大战没能抓到日本俘虏。唯一一个被俘的日本伤兵途中醒来,竟然咬掉一名中国士兵的耳朵,被当场击毙。

  
攻克松山的胜利立刻打破了怒江战场的僵局。九月八日,大批增援部队和后勤辎重通过滇缅公路,源源开往龙陵前线。

  
十四日,腾冲告捷,左右两翼连成一片,合力猛攻龙陵。日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向缅甸境内节节败退。松山战役的胜利从根本上决定了日本军队在怒江战场的败局。

  
松山大战历时一百二十天。在这座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山头上,中国军队先后投入两个军五个步兵师及工兵部队若干,总计达六万余人,火炮两百门,发射炮弹数万发。动员后勤民工达十余万人次。另有美国飞机空中支援。日本军队在松山的兵力为一千两百余人,火炮三十门,坦克四辆。交战双方兵员之比约为五十比一。

  
是役中国官兵阵亡八千余人,伤者逾万。日本守军除一人突围外全部战死。双方付出的代价之比为十五比一。

  

  回复[10]: 嘿嘿!今天哈哈多了,有点傻 新局长 (2008-10-19 15:21)  
  国军将领对日军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个个都是悍将,怎么就打不过土八路呢!

  回复[11]: 你这日本鬼子不了解中国的事儿。 自带板凳 (2008-10-19 15:42)  
  在中国历史上,落后的战胜先进的,野蛮的战胜文明的,是很常见的现象。

  
包括蒙古人打败宋朝,满族人打败明朝,以及共匪打败中华民国。

  
这太容易理解了。

  回复[12]: 《大国之魂》 !!  謝謝! hyf (2008-10-19 15:46)  
  如此詳細、待我細細品尝、補一補這段歴史的漏缺。謝謝新局长!!

  回复[13]:  蛇 (2008-10-19 16:55)  
  还是日本女人厉害啊!最后一部分的感觉···

  
现在的日本社会感觉也一样,日本女人表面xxx的,但“芯”太可怕了,成就了日本男人···

  回复[14]:  ねずみ (2008-10-19 17:33)  
  大和民族、新局長も入れて、すばらしい。

  回复[15]: 国军将领个个都悍将? 季节 (2008-10-20 08:18)  
  别逗了!

  
国军中强悍的不多,吃空晌、腐败、贪污的,多着呢!中国人那点德性全沾着。

  
台湾人最明白,国军撤到台湾,施政纲领中还有“不取红包”,把个台湾人闹得满头雾水,后来才知红包是受贿的意思。在日据时代受贿明摆着是犯罪。

  
GOON匪打败民国,是因为靠苏联控制了满洲国,满洲国是当时工业最先进的地盘。

  
那时,谁占东北谁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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