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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是怎么来的

夏雨 (发表日期:2013-06-11 13:33:09 阅读人次:2638 回复数:1)

  华人数学家张益唐破译千古数学难题

  
下文重点提示:

  
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所的彼得.桑纳克教授说,我做这个事情是在七八年之前,我知道前面有过三个数学家,分别在在美国,匈牙利和土耳其。他们对这个问题做出了一些贡献,他们的贡献能证明到我目前的程度,看上去就差了一点点了。就差了一根头发丝。桑纳克说,于是乎谁都想去做,是啊,就差一根头发丝为什么不去做啊?但是做了几年以后,所有的人都GIVE UP(放弃了)。就是做不动啊!那别人就问张益唐,你是如何做下去啊?张益唐说我是断断续续地做,其实我还有其他事情在想,想了三四年,这三四年也是很难,根本就没有点办法去突破,在数学中就是差一根头发丝就是不行,用数学语言讲就是差一个Epsilon就不行(注:希腊字母e,代表一个微小数字)。去年七月三号我是在齐光家,我怎么会记住这一天呢?七月四号齐光要去美国国庆指挥,七月三号他去排练去了,我就在他家等他一下,也就是等他的那一刻,我在他家园子里转来转去,世界日报上有个照片,也就是在那里拍的。就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当时就用英语问自己“why not ?”,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就是这一下做出来了。那别人会问,你的灵感从何而来啊?我说那是我长期积累的结果。因为你积累了很多,你就能等到那个灵感。当然我也加了一句,“I’m lucky !”,我是幸运的!

  
美国华人数学家张益唐一夜成名

  


  
作者 法国国际广播公司纽约特约记者 倪安

  
人们称此为“学术传奇”,称他的“成就堪比陈景润”,评价他“长期沉寂,一夜成名”,在“终极数论这一古老数学问题上取得重大突破。”这些说的都是美国新罕布什尔大学数学讲师张益唐。张益唐因今年4月向全世界最权威数学杂志《数学年刊》(Annals of Mathematics)的论文而轰动海内外数学界。

  
他的论文证明了存在其差小于7000万的素数对,即孪生素数。该杂志只用了3星期时间接受了张益唐的论文,并将正式发表。5月13日,张益唐到哈佛大学发表主题演讲,介绍他的论文。5月14日《自然》杂志对此做了报道。他的成就立刻引起学术界轰动,美国各大研究机构纷纷向他发出邀请。

  
张益唐对“孪生素数猜想”的重大贡献是,他是首位正式证明存在无穷多组间距小于定值的素数对的数学家。素数是指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正因数。“孪生素数”是指两个相差为2的素数,如3和5、5和7等。

  
应哥伦比亚大学之邀前来纽约的张益唐星期六在法拉盛参加了他的老友哲学家、政论家胡平为他举行的庆功宴,近百人出席。他在谈到成功的原因时简单概括为四个字“就是要坚持下去”;他在谈“一夜成名”的感受时表示,只为三样东西高兴,“为我解决它而感到高兴,为它能很快得到承认而感到高兴,第三点就是为我能坚持下来而感到高兴”。

  
5月16日上海文汇报的报道说,张益唐之所以引起国内学术界极大的关注和兴趣,在于他此前“在美国默默无名……名不见经传。”张益唐80年代毕业于北大数学系并获硕士,91年获美国普渡大学博士学位。曾一度因找不到工作到快餐店打工。数学界朋友觉得20多年前他就淡出失踪了。其实“淡定”正是张益唐最突出的特点,可能也是他能成功的主要的个人原因之一。

  
即便在他已前往哈佛演讲这样的大事发生后,他从未主动在电话交谈中跟最要好的朋友谈起,甚至连自己分居两地的太太都未报告。他说,他成功的原因之一是他很幸运。幸运什么呢?就是对自己热爱的东西能一爱到底:“集中你的注意力,而且是成年累月。”

  
为此他谢绝了中国最顶尖研究机构对他的邀请,他说“短期内我不会回去”,主要考虑回去对他研究不利,受到的干扰会很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时“我就不是我了”。

  
很多纽约的老民运人士星期六出席了庆功宴。张益唐89后加入海外最早的民运组织中国民联。胡平、冯盛平、齐光、于大海都是他的好友。如同数学界人士不会想到他是早年的民运人士一样,民运界也不会想到他们中会出一个数学大家。张益唐表示,作为一个独立知识分子,他的理念不会改变;而与会者则都鼓励他“好好做数学”。

  


  
华人数学大师张益唐“存在无穷多个素数对相差都小於7000万”的突破性发现,让这位新罕布什尔大学讲师一夕世界成名。许多人都想知道,他是如何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的, 也有人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因思考数学问题撞上电线杆的数学怪人?

  
6月8日,受哥伦比亚大学邀请前来纽约讲学的张益唐利用休息之余在法拉盛湘水山庄与新朋老友聚会,约100人挤满了二楼餐厅,其中慕名而来的,有不少是正在上初中和高中的学生,坐在记者身边的是一位专门自科罗拉多飞过来的中学生。

  
他的“淡定”非常罕见

  
这次聚会活动召集人胡平是张益唐的北大老友。他在介绍张益唐时说,尽管张益唐职业生涯中有过不顺利,但从跟他的交往中,从来没有见他唉声叹气过,如果说到“淡定”,他的“淡定”是非常罕见的。

  
对张益唐知根知底的胡平说,张益唐并不是一个数学怪人,他有许多方面的爱好。他对文学、艺术、体育都有兴趣,他对唐诗宋词的造诣,学中文的人未必比他厉害;在体育方面,他对NBA和美国大学生联赛非常着迷,着迷到关键场次举行时,他都不敢看电视,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看报纸。

  
在与明镜新闻网记者交谈时,他披露自己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尤其喜欢勃拉姆斯,他说,勃拉姆斯的音乐充满逻辑,帮助他思考数学问题;在体育方面,他非常喜欢NBA,曾经是凯尔特人的超级粉丝。

  
张益唐:有三件事觉得很高兴

  
张益唐在与聚会者聊天时说:“有人问,我是如何做出这种成就的。我说:‘坚持下去’。当初我只知道我研究的东西是专业里很好的东西,但我从来没有想到它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现在的我好像成了公众人物似的。”

  
不过,张益唐说,他有三件事觉得很高兴:第一,这个事情终於做出来了;第二,它得到了承认,而且没有想到会那麽快;总共才三个月;第三,我最近看到《纽约时报》一位记者引用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一位教授的话说,前人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与他的研究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根头发丝那麽短的距离,但就是这根头发丝的距离无法取得突破,“ 我有幸在2012年7月3日这一天突破了这根头发丝的距离”。“我记得我当时用英语问自己:‘Why not?’”

  
张益唐说,有人问我,你当时的灵感是如何来的?我说:“这是我长期积累的结果。”在与明镜新闻网记者的交谈中,张益唐说,虽然这个研究时间是四年左右,但自己1978-1982在北大当学生时,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此外,之所以能成功,还在於他的”lucky”。

  
他包出的馄饨都是一样大小,整齐

  
与张益唐有20多年交情的华裔政治学者冯胜平在聚会时说,张益唐真是钻到数学中去了。他说,在他们家包馄饨时,他包出的馄饨都是一样大小,整齐,这就是他做事风格。他包混沌时,肉馅和面都会正好合适,因为他事先已经精确算过。冯胜平介绍说,张益唐有着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他从来不需要电话本,每年在朋友生日时,会准时给朋友打电话祝福。他说,数字之间都有关系,数字越多越好记。有一次,两人一起聊天,聊到毛泽东1966年7月8日给江青的一封信,冯胜平刚开头,张益唐就开始背诵,从头到尾,一个字不差。明镜新闻网记者在现场看到,冯胜平要喝酒之後的张益唐当场说出某人的电话号码,张益唐几乎是脱口而出,冯胜平不得不再次惊讶。

  
冯胜平介绍说,张益唐出门时,喜欢拖着行李箱,永远带着一瓶酒。从冯家到普林斯顿距离不近,张益唐要去看书,冯胜平说用车送他,张益唐说不用,他可以边走边思考。这个几千年的东西,让张益唐搞出来了,张益唐说是lucky,实际上是张益唐的坚持,张益唐的兴趣就在这方面。

  
他能喝一瓶二锅头

  
听到张益唐如此好酒,明镜新闻网记者问他,你大概有多大酒量?张益唐说:“一瓶二锅头没有问题。”

  
聚会结束之後,张益唐在接受明镜新闻网记者专访时,进一步披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数学研究逸闻、他自己对该项突破性研究的意义评价、未来研究计划、张益唐的家庭、初恋与婚姻等,专访全文将在即将出版的《名星》杂志第三期刊登。

  


  
明镜新闻网

  


  
华人数学家张益唐攻克千年数论难题后的感想

  


  
(西诺根据录音整理,未经张益唐本人校阅)

  
谢谢!

  
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只能随便讲一些。

  
因为这个事情,我接受过很多次电话采访,还会有更多的电话采访。经常会有人问一个这样的问题:你是如何做出这个东西来的?我说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啊。我怎么做出的?你有什么诀窍?我说,你只要坚持下去就好。我这个东西出来,首先有一点,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我知道这个是很好的,我也自认为仅仅是在我的专业领域内那算是很好的东西,结果我怎么一下子成了公众人物。至少我看到在全世界媒体,从印度到欧洲,到巴西的报纸杂志,好像都出现我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但是呢,我能高兴的就是说,第一是我把它做出来了,这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第二,它是那么快地得到承认,这是我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快。从我第一次投稿到那个审稿人评论,那是完全正面的评论,这个评论我没有带来,总共才三个星期,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主持人胡平插话:他们那个数学年刊,审一个稿平均是二十四个月,有的稿子要好几年才审完。)

  
还有的第三个,就是我最近看到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有一个名叫Kenneth Chang来采访,他也是个Chinese,不过我们谈话全是英语,他引证了普林斯顿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所的一个彼得.桑纳克教授的话,桑纳克讲的就很有意思。我做这个事情是在七八年之前,我知道前面有过三个数学家,分别在在美国,匈牙利和土耳其。他们对这个问题做出了一些贡献,他们的贡献能证明到我目前的程度,看上去就差了一点点了。桑纳克的评语文章说就差了一根头发丝。桑纳克说,于是乎谁都想去做,是啊,就差一根头发丝为什么不去做啊?但是做了几年以后,所有的人都GIVE UP(放弃了)。就是做不动啊!那别人就问我,你是如何做下去啊?我是断断续续地做,其实我还有其他事情在想,想了三四年,这三四年也是很难,根本就没有点办法去突破,在数学中就是差一根头发丝就是不行,用数学语言讲就是差一个Epsilon就不行(注:希腊字母e,代表一个微小数字)。

  
然后就是你们在采访中说看到的,去年七月三号我是在齐光家,我怎么会记住这一天呢?七月四号齐光要去美国国庆指挥,七月三号他去排练去了,我就在他家等他一下,也就是等他的那一刻,我在他家园子里转来转去,世界日报上有个照片,也就是在那里拍的。就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当时就用英语问自己“why not ?”,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就是这一下。那别人会问,你的灵感从何而来啊?我说那是我长期积累的结果。因为你积累了很多,你就能等到那个灵感。当然我也加了一句,“I’m lucky !”,我是幸运的!

  
这个东西能说明什么呢?如果你是真正热爱数学,而且你这种热爱并不是说被中断,就如今天开车送我来的那个小孩要和我合影,很多小孩是很热爱数学的,我们这里很多上岁数的人,想想你们在文革前不管是上小学还是中学,很多是对数学很有兴趣的,这是人的一种本性。他就是会喜欢这个。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当你进入了成年,你说是生活的压力也好,按照现在的情形,要是谋生的话,不会有很大的压力,但是你的注意力不要被那些现实的事情分散掉,比如说,在美国不存在,但在大陆的所谓评职称啊,譬如在大学里评博导啊,或者你要出国要找篇论文啊。如果你就不受那些东西的干扰,集中你的注意力,而且是成年累月地集中精力。在你的爱好里集中精力,从小学生开始保持你的爱好,这个可能是很不容易的。我想说,我是很幸运地做到这一点。

  
顺便提一下,你们在网上可能看到了,我的太太在加州,我的东西已经出来后,我不仅没有对齐光朋友讲,连我太太也没有给她说。那是个周末晚上,我和我哪里的几个中国研究生聚餐,我就给我太太打电话,我说:“请你注意一下,这几天中文网站和中文媒体,可能有消息与我有关。”我太太不在意,后来告诉我说是你可能喝多了,在胡说了。过了几天她也看到了,她也很高兴,也向我表示祝贺。同时没有忘记嘱咐我一句话:“把你头发梳梳好,要是你出去的话。”我梳好了没有?Comb your hair !(笑声)。

  
不管怎么样,这个事情的确很高兴,我今天在这里我很感动的是,我已经接到很多朋友来电话,是真心实意地向我表示祝贺。为我高兴,但是为我骄傲我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还不配这个骄傲的字。今天在这里我也很高兴能见到多年不见到的很多老朋友。我也谢谢大家给我的良好祝愿。谢谢大家。

  


  
世界日报报道: 張益唐破解千古數學難題

  


  
記者唐嘉麗/波士頓專訪

  
在新罕布夏州大學(University of New Hampshire)擔任數學和統計系講師的張益唐(Yitang Zhang),近日因發表一篇震驚國際數學界的重要論文,一夕暴紅。這位名不見經傳、數學界無人知曉的數學家,竟然破解了無數頂尖數學大師也未能突破的數學領域最古老的開放問題之一。

  
張益唐在投給著名學術期刊「數學年刊」(Annals of Mathematics)的「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論文中,證明孿生素數猜想(The twin prime conjecture)的一個弱化形式,無窮多素數成對存在首次得到證明,使得孿生素數研究領域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許多人將他與當年發明「哥德巴赫猜想」轟動世界的數學家陳景潤相提並論,但張益唐在接受本報專訪時謙稱,「其實我不覺得自己有那麼了不起」。

  
素數是指正因數只有1和本身的正整數。素數在整數中十分稀疏。孿生素數猜想是說,存在無窮多對素數,如3和5、5和7。數學家們想找到一個正數,使得無窮多對素數之差小於此數。孿生素數猜想中的這個正數是2。著名數學家Dan Goldston與兩位同伴在2005年宣布找到16的正數,但只有推論、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證明。

  
尚無定理和無法證明的猜想,千百年來讓無數數學家著迷,許多人窮盡一生想找到答案。張益唐就是其中之一。

  
1978年進入北京大學數學科學院攻讀本科、1982年攻讀碩士班的張益唐。1991年在普渡大學取得博士學位。根據西蒙斯基金會(Simons Foundation)學刊的報導,他拿到博士學位,卻找不到大學教職。曾經做過會計師、甚至在地下鐵的三明治店工作。現任新罕布夏州大學講師,還不是有「終身職」(tenue)保障的教員。

  
張益唐雖從事不同工作,但始終沒有放棄思考和研究自己熱愛的數學數論問題。他表示,Goldston等的研究給他很大的啟示,但花了三年研究,直到去年夏天,才突生想法,有了突破。

  
他並未採用任何一個其他的猜想,他所提出的孿生素數猜想弱形式證明,找到的正數是7000萬。專家認為2與7000萬之間相差甚遠,但是張益唐清晰合理而得出的正數及證明令人信服。他的發現和論證無疑是數論發展中的重要里程碑。

  
他4月17日向「數學年刊」」投稿論文,讓評委大吃一驚,千百年來無數頂尖數學大師都未能突破的古老數學問題,竟被一位默默無聞的大學華人數學講師破解!孿生素數猜想被突破的訊息,迅速在國際數學界傳散,人人爭相打聽,津津樂道。該論文5月16日被要求做一些修改,張益唐於5月21日重新呈交的論文已受「數學年刊」接受,將於近期刊出。

  
語帶靦腆的張益唐對本報表示,選擇研究孿生素數猜想,「是因為它極富挑戰性」。他說,孿生素數猜想屬於數論上的問題,誰都知道很重要,也試圖破解。數論問題的本身論述清楚又簡單,連高中生都能懂,但要解決卻是複雜又困難。

  
在這篇論文中,張益唐證明了無窮多對的孿生素數,其間之差小於7000萬。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無窮多組素數對的間距範圍定值的證明,被認定是「孿生素數猜想」數論問題的重大突破。他的發現和論證被公認為「數論發展中的重要里程碑」。

  
素數是指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正因數。「孿生素數」是指兩個相差為2的素數,如3和5、5和7等。

  
張益唐對本報說,在大學教書,一周上課六個小時,空餘時間不少。雖然學校並不重視研究,但自己始終沒有放棄思考和鑽研自己熱愛的數學數論問題,在這三、四年的過程中,遇到許多令人沮喪的挫折。

  
去年7月3日,張益唐前往在科羅拉多州立大學音樂系任教的好友、音樂指揮家齊雅格家中作客,當時他與齊雅格正準備離家去看排練,臨走前20分鐘,張益唐想到齊家院子後看看不請自來的梅花鹿,順便抽根菸。

  
齊雅格回憶,張益唐破解孿生素數的關鍵就是在那20分鐘裡,「有如神明啟示一般地」想出來。他那次到他家作客,純粹為了放鬆,「身上沒帶一本書,沒有任何資料,也不上電腦。這似乎是個奇蹟」。

  
張益唐則表示,這是長期研究的積累,一旦有機遇,就成功地突破難題,找到別人沒有想到的特別突破口,「這也是運氣」。

  
http://www.duping.net/XHC/show.php?bbs=11&post=1266035(有图有视频:6月8日纽约聚会实况录像其中与朋友的对话很有意思)

  


  


  




 回复[1]:  夏雨 (2013-06-13 09:30:11)  
 
  齐雅格: 寂寞的数学家和不孤独的素数

  


  
按:这又是一个关于数学家的传奇故事。5月13日下午,新坎布尔大学讲师、华裔数学家张益唐在哈佛大学做了关于自己一项研究的报告,关于素数的报告。

  
《南方人物周刊》李珊珊:

  
素数,也就是质数,是那些只能被1和自身整除的数。根据经验,我们认为素数的分布会越来越稀少,然而,也有数学家指出,素数们没那么孤独——对大于1的整数n,在n和2n之间必然存在一个素数,这就是“伯特兰-切比雪夫”定理。素数们的亲密关系还不止于此,也许是上世纪最伟大数学家的大卫·希尔伯特在1900年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提出了著名的23个重要数学难题和猜想,其中的一个问题提到:应该存在无穷多个相差为2的素数对,希尔伯特把这些素数对称为孪生素数,这些素数在数轴上相互偎依着,是这种神奇的数字展现在世界上的一种奇特的存在形式。数学家们相信这个猜想是成立的,但没人能够证明它。张益唐所做的是,证明了存在无穷多个素数对,它们的差小于7000万。虽然7000万与2之间尚存距离,但正如美国数学家多利安·戈德菲尔的评论:从7000万到2的距离相比从无穷到7000万的距离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今年4月,张益唐向《数学年刊》(Annuals of Mathematics)杂志提交了题为“素数间的有界距离”(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的文章。5月21日,文章被接受——这几乎创了这个顶级数学期刊的一个纪录,根据常规,要在这本数学界最受敬仰的期刊上发文,必须解决很难的问题,文章要很长,更长的是审稿人苛刻以及漫长的审稿过程,这个审稿过程耗费的时间往往以年计。张益唐文章发表后,一位审稿人、数论专家伊万尼克(Henrykt Iwaniec)称,这个结论经过了自己的严格检查,这位波兰裔美国数学家是公认的当今最顶级数论专家之一,而且,这种审稿人自称身份的做法在数学界并不多见。

  
5月14日,《自然》杂志以“第一个无穷组素数成对出现的证明”报道了张益唐的研究,那篇文章的开头说,“这真是个只有数学家才爱得起来的结论”。不过,这个结论在华人圈子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轰动的原因在于,证明了这个结论的数学家已经接近六十岁,只是个讲师,这与我们传统中的那些年轻又聪颖的数学天才形象完全不同。

  
张益唐的论文发表后,他80年代在普渡大学读博时的导师莫宗坚为这位学生写了篇长文,他回溯了这个学生7年的博士研究生阶段,当时张益唐选择的研究题目是雅克比猜想,这个猜想以艰深著名,也以经常产生错误的证明而著称。90年代博士毕业前夕,张益唐宣称解决了雅克比猜想,那是个足以冲击菲尔兹奖的证明,数位专家对他的证明也很感兴趣,不幸的是,在后期的审稿中,发现张的证明中某个引理虽然来自一篇已发表的成果,然而,那个结果是错的。之后,张益唐的研究没有发表什么文章,他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拿到了学位,却因为缺乏文章而找不到教职。

  
导师在文章中说:“有时候,我会后悔没有帮他去找份工作,然而,谁知道呢?”他说,也许惟一能确定的是,作为一个关注艰深大问题、论文低产的科学家,他很难走完从试用到终身这段路程,“那不是他的菜”。

  
借此机会,本刊邀请到张益唐的好友、美籍华裔指挥家齐雅格(Jacob Chi)撰文,讲述这位孤独数学家的故事。齐雅格先生出生于山东青岛,现为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音乐系终身教授。

  
齐雅格:

  
5月18日,一老友发来电邮,告知益唐破译孪生素数猜想的报道,我顿时热泪盈眶。

  
4天前,5月14日,我给益唐打电话。本来他说好月中到我家,“闭关”兼辅导犬子数学,那时我还不知道,就在前一天,益唐在哈佛大学演讲了他对孪生素数这一困惑了人类两千多年的数学难题的重大突破,引发同行热议热赞。电话里,他只对我说他有个研究要做,很抱歉不能来了;只字未提他这一震惊学界的重大成就。淡定如斯,这就是张益唐。

  
我闻此喜讯,马上给他打电话向他祝贺。益唐说:“哦,你也知道了。”声调平静,一如往常。他告诉我,他是在我家的时候把这个八卦阵破了的。那是去年的7月3号,他要去看我排练,我说我们20分钟以后走,他到我们院子里去抽根烟,去看是否鹿又来了。(我们院子里经常会有不请自来的鹿群。去年院子里的杏树上果实累累,被这帮不速之客吃得一干二净。)这破解孪生素数的关键就是那20分钟里,有如神明启示一般想出来的。他那次到我这里来,纯粹为了放松,身上没带一本书,没有任何资料,也不上计算机。这似乎是个奇迹。

  
选择孤独,但不是苦行僧

  
我和张益唐结识二十余年,算得上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我们都知道益唐是数学奇才,只是他的领域太玄妙,我辈隔行如隔山,想当他的粉丝都不知从何粉起。不过对他的为人、志趣和个性,对他的一路艰辛,我总是个知情人。

  
哲人曰:“孤独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选择。”张益唐就是这少数选择孤独的人。他选择孤独并不是他愤世嫉俗,也不是在象牙塔里自我感动。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罕见的好人,纯粹,正直,善良。他选择孤独,只因为他愿意并且只愿意在思考和理性的平台上和永恒无限的上苍对话。

  
张益唐不是苦行僧,不是除了对数学和逻辑之外一切都视若无睹的科学怪人。

  
他的爱好十分广泛,热爱文学艺术,尤其对俄罗斯文学情有独钟。他曾手持伏特加,成章节地背诵普希金的诗句,大谈他对肖洛霍夫、契诃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著的评价和理解,令他学校里的俄国访问教授们惊讶不已。他对唐诗宋词有过目成诵的能力。

  
我们多次海阔天空地大摆武侠龙门阵。他对武侠小说的高论,令人忍俊不禁。

  
张益唐在北大求学期间接触了西洋古典音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能用他那略带生涩的男高音,羞羞答答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主题,然后不无赞叹地说:“太美了,他(勃拉姆斯)怎么能写出这么隽永的旋律来!”去年在我家第一次听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在最后一个和弦戛然而止之后,他把杯中的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大呼过瘾。

  
有一次他半夜打电话来,说他那天把海菲茨和奥伊斯特拉赫演奏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听了N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要和我聊音乐。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唱了起来。我对他开玩笑说:“老兄是个少有的音乐天才,当数学家真是委曲了,有如孙猴子当了弼马温,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电话那边,长时间的沉默。

  
张益唐博闻强记,他对历史、哲学、政治有超乎常人的兴趣。最令人难忘的是他惊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多少次在灯前月下,一杯波尔多红酒下肚,滔滔不绝地纵论古今中外、哲学历史、时事政治。他能把时间、地点、事件和人物,从起因到结果百科全书般展现在你面前,分毫不差。

  
他对世故人情家长里短之事毫无兴趣,每当朋友们聚会聊俗事的时候,他便默默地坐在一旁,有如老僧入定。

  
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篮球迷。对NBA、NCAA的经典战役,他了若指掌。他能如数家珍般说起每个精彩片断的每个细节。他的忠义堂上排排坐的有球神乔丹,大鸟伯德、魔术师约翰逊、大梦奥拉朱旺、微笑刺客托马斯、黑煞马龙、白煞斯托克顿、冷面郎君邓肯,现在该是小皇帝勒布朗了。

  
他是杜克大学蓝魔球队的忠实粉丝,非常崇拜该队的K教头。每当杜克大学荣登榜首,我一定会打电话去祝贺一番,如果事与愿违,我也会打电话假惺惺地唱一出卧龙吊孝。杜克大学比赛到关键时分,他照例会关上电视,不忍目睹,然后第二天一早战战兢兢地看战报。

  
张益唐和我也从来不谈钱财之事。但我知道他是个少有的慷慨的人。他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朋友。他经济从来谈不上宽裕,但只要得知有朋友师长境况困窘,立马解囊相助。他请他的学生们吃饭,沽酒宰羊,亲自下厨烧八道江南名菜外带张记油炸花生米。

  
追求不带功利的知识

  
张益唐需要“闭关”,需要和老天对话,需要孤独,需要自我放逐。我家就是他的选择之一。

  
去年暑假,我请他到我家来给上高中的儿子开蒙微积分,这是他十几年前就说好了的。于是打电话给他:“老友无恙,但小儿需要开蒙,家中亦有葡萄陈酿需要开封。青梅煮酒,洛矶山论剑,顺便来给我每年一度的7月4日美国音乐会捧场。”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到丹佛机场去接他,数年不见,依然是青衣小帽,不失书生本色。

  
张益唐的妻子叫海伦,印象中是个活泼快乐的女子。他们没有孩子,但是他非常喜爱孩子。他对大部分中国父母对孩子的管制非常不以为然。他认为管教不是教育,这种老式的方法只会摧残孩子的好奇心和创造力。

  
十几年前,一位老朋友的妻子临产,他开车把朋友夫妇送到医院,3天后又把大小3人从医院送回家中。自那以后,每到这个孩子的生日前夕,都会收到益唐寄来给孩子庆生的一张支票。

  
他性情温和,大博士打小工也兢兢业业。但是他对人的尊严很敏感。两年前,中国科学院邀请张益唐回国讲学。领馆官员无法理解这个默默无闻的数学讲师为什么20年没有回国,请他作一个书面解释。这个从来不发脾气的老好人,拂袖而去!

  
1992年,他在普渡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求职并不顺利,一度在朋友开的赛百味快餐店帮忙,把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后来在新罕布什尔大学获得教职,年近六十还只是个讲师。在这浮躁功利的世界,这样的境况,在一般人看来无疑是失败,甚至是潦倒。我们做朋友的,暗中替他着急,为他叹息。但益唐自己从不以为意,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不改其志,不改其乐。

  
益唐毕业后迟迟找不到教职,找到教职后迟迟当不上教授,就因为他发表论文太少,看上去没什么科研成果。本来凭他的能力,找几个不大难的问题做一做,多发表几篇论文,评上教授,想来也不会难,可他就是没这份心思。爱因斯坦说:“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拿出一块木板来,寻找最薄的地方,然后在容易钻透的地方钻许多孔。”益唐正是爱因斯坦最欣赏的那种科学家,一门心思要做大问题。

  
他在哈佛的演讲,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了人。来自世界各地的邀请信雪片般飞向这个害羞的孤独者。

  
益唐一夜成名,但他仍像过去一样低调淡定。他说:“我的心很平静。我不大关心金钱和荣誉,我喜欢静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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