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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买的项链

芃芊 (发表日期:2021-04-24 13:34:29 阅读人次:3427 回复数:5)

  60年代末,小学一年级时,父亲去省城开会,给我带回来一条裙子。

  
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布料,只记得是白底黄花。我开心极了,穿着飞速转几个圈,再蹲下,裙摆就鼓成一个大包,我蹲坐在莲花般大包中间,得意洋洋。

  
家人喜欢,同学们也喜欢看。课间休息时我就卖力表演。演着演着,老师说不要再穿裙子了,你这是资产阶级作风。

  
于是资产阶级的裙子就被压到箱底,后来被母亲拿到黑市上换了粮食,不知资产到了谁家。

  
其实,除了那条裙子,从小,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哥姐们穿剩的。

  
我排行最小,下面没有接班的。上衣、裤腿短了,心灵手巧的母亲,便会用布头在下面再接一截。

  
记得五年级时,我个子蹿得快,一条洗得发白的直筒裤,裤腿儿接了三截。我照样不以为意,每天穿着去上学,还颇以自己的衣服既属于艰苦朴素,又与同学们不一样而自豪。

  
假如不是后来烂得实在无法再接了,我不介意穿着接了四截的裤子,乐呵呵地和同学们一起学雷锋,送晕倒在路边的老太太回家。

  
现在想起来,这算不算时代先锋,与大品牌服装公司的标新立异意识不谋而合?呵呵。

  
初中一年级粉碎四人帮,初二时,改革开放后的宽松文学环境,让我读到了莫泊桑的《项链》。

  
小公务员妻子为了一串借来的宝石项链,赔上了自己后半生的悲剧,深深触动了正值青春期的我。

  
如果追求虚荣就会付出代价,来自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双重警示,就这样塑造了我坚定的无产阶级世界观。

  
高一读了《红楼梦》,看到晴雯为补件衣服送了年轻性命,贾宝玉丢了随身石头变得痴痴呆呆,愈发觉得这些身外之物无一是处,害人匪浅。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的军裤是我一年四季的常服。

  
穿绿裤子自然不能与红色关联,上衣就成了固定的夏天白色,其余季节灰色或者青色。

  
首饰自然更无。

  
那个年代,跟我一样的女子恐怕不在少数。

  
1984年,中国军队裁员100万,所有部队医院建制转为地方管理,着装自由,不再穿军装。

  
没有按时发放的四季军服了,年长的大夫和护士们,穿了多年军装、白大褂,早已丧失了挑选适合自己服装的能力。

  
猝不及防的自由让人兴奋又慌乱,带着这种情绪的军医们,下班后就在医院门口乱买一气。

  
济南军区90医院大门外,成了服装摊贩的天堂。

  
我见过一个放射科技师,小贩们挂在绳子上,同样款式的毛衣,她一口气买了四件,一样颜色一件。

  
常年看X光片的她,黑白以外的任何颜色,都属于装饰性美学范畴的吧?

  
订婚时,婆婆给了我一个金戒指,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件贵重饰品。

  
婆家给如此贵重的订婚礼,在那个时代的周围环境里,也比较稀罕。

  
看我当时欢欢喜喜地收下,结婚时戴了两天,以后却总也不戴,婆婆有意无意地说:

  
“那戒指是我在银行买的,纯金的,怎么不见你戴?”

  
我只好把其中一个原因拿出来回答她:

  
“我整天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怕丢了。”

  
收下时的欢喜,是感应到了婆家对我这个人、对这门婚事的认可、祝福和郑重。

  
不再戴,是因为我希望工作中和病人交流时,患者能专注于自己的病情治疗,而不是盯着我手上的戒指看个没完。

  
1993年,我在杭州一家外企工作,公司出纳有天很神秘地对我说:

  
“我有亲戚在新疆,那儿新发现了一个七彩宝石矿藏,如果我们预定,他可以给我们特制一条七彩宝石项链。”

  
出纳人很不错,对我也很好,他爱人是铁路警察,每次我回家探亲,都会托她买卧铺票。

  
另外,那时候还没有旅游概念,新疆那个地方在我的印象里非常遥远和神秘,而七彩宝石矿这几个字眼,想想就感觉像童话一般。于是就答应买一条。

  
一个月工资700多人民币,300多一条的项链等于花了我半个月工资。

  
项链很漂亮,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我对宝石的知识是零,对于宝石到底有没有如此鲜艳的颜色也无从判断,只觉得太耀眼,质朴的我根本驾驭不了它的气场,戴了两次就放下了。

  
2岁多的女儿倒是很喜欢,小孩子对闪光耀眼,漂亮时尚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没看过莫泊桑,更没受过资产阶级臭小姐的嘲讽。于是我第一次花钱买的饰品成了她的玩物,天天带去幼儿园。

  
玩来玩去就丢了。

  
女儿心痛得放声大哭,反而我要来安慰她半天才平息下来。

  
长大后再跟她说起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那时哭,并不是因为弄丢了妈妈的首饰而内疚,更不是因为它贵重而心痛,只是单纯地因为丢失了玩具而难过。

  
以后,断断续续因为人情往来又收到过几件饰品,对钻石类物品也多了点鉴别能力。

  
但我还是喜欢做三无人员,耳朵、脖子、手指上不愿意有多余之物。

  
一个时代造就一类人,女儿倒是什么服装配什么饰品门儿精。比如,去参加别人婚礼不能戴钻石只宜佩珍珠之类的,就是她念叨给我听的。

  
今年,因为疫情,有部分工作在国内的我家先生,自去年十月回国后,就一直呆在那里。

  
一家人的联系局限于微信。

  
昨天,突然在家人群里看到先生发了张项链带玉石坠子的照片,标价2363元。正纳闷,他文字说明:

  
你们喜欢吗?我买的。

  
女儿问他:

  
“在哪儿买得?”

  
答曰:

  
“超市。”

  
超市!他一个只会闷在研究室工作的大男人,居然在超市买项链!

  
下面是我与女儿在私频道的紧急会议记录:

  
“我们怎么办?妈妈?”超市”的项链哎。”

  
“你爸肯定被谁给忽悠了,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们买首饰。”

  
“是啊,爸爸是想着我们,才会给我们买的吧?”

  
“对,别管是什么项链了,他既然买了,我们就该高高兴兴地接受。”

  
------

  
于是,家人群里就出现了下面的对话:

  
我: 这个项链意外地很别致好看

  
女儿 :谢谢你爸爸,我很喜欢。

  
我: 这个项链,我和孩子轮流戴。

  
女儿: 这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我先生: 你们喜欢我很高兴!

  
晚上,趁着先生自斟自饮之际,我问他:

  
“怎么想起给我们买项链了?”

  
先生说:

  
“超市在搞活动,购物满200元可抽奖,我抽到了一个2000元的,可以免费选一套营养品或者项链,我不吃营养品,就选了项链。”

  
“那就不是买的而是送的了?”我觉得先生没表达清楚。

  
“项链是送的,不过那个玉石坠需要363元。”

  
不用我分析,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呵呵。

  
先生闷一口酒,幽幽地说:

  
“我知道被套路了,但那一刻,不知怎么就想起孩子丢了你的七彩项链后大哭的样子,想着300多我也能掏得起,就当给孩子再买个玩具吧。”

  
原来如此!363的玉石坠是假的,但父爱和亲情却是真的,这就叫做假做真时假亦真吧?

  
前几天响应国内重温红色经典的号召,我又看了几个样板戏,找到《白毛女》扎红头绳一段,贴到了群里。

  
整个经典剧作中我唯一喜欢的欢快乐曲,时隔多年后,就这样再次荡漾在家人群里。

  


  
芃芊写于2021年4月24日

  
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谢谢。

  




 回复[1]: 超市里买的项链长这样 芃芊 (2021-04-24 14:02:33)  
 
  

  

 回复[2]:  科长 (2021-04-25 07:08:32)  
 
  你拿到日本的旧货店去试试看,说不定还能赚呢

 回复[3]:  芃芊 (2021-04-25 11:34:52)  
 
  呵呵,这是传家宝啊,也是某人的笑柄,怎么能随便卖掉呢?

 回复[4]:  东京博士 (2021-04-29 06:45:35)  
 
  在某国,你每天踩不到"狗屎"才是奇怪的一天。

  
看此文,不知不觉会对照每一段同样年月时自己的回忆,现在回首,那块土地曾经带给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究竟有多少是称得上美好的?我们刻意美化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仔细比较思考之后,才会察觉只有一个字:烂。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的无奈和麻木。

 回复[5]:  芃芊 (2021-04-29 22:24:58)  
 
  这篇小文曾贴在其他地方,大家的共鸣皆集中于项链的真假,唯有我的一位闺蜜和东博,透过文字表面的温馨,看到我们这些经历过荒诞扭曲时代的人们,在回首往事时,

  
心底那股淡淡的忧伤和心酸。

  
杨白劳的红头绳,父亲的裙子以及最后的项链,其实是一条线穿起的彩蛋,只有年龄和经历以及性情完全契合的人,才能触及发现。

  
罢了,就让我们在这个不轻松的年代里,只看到无论时代如何变幻,人性和真情永远未曾缺席这美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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