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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沙龙

科长 (发表日期:2010-05-08 09:45:10 阅读人次:1610 回复数:2)

  上海沙龙

  


  
从概率意义上说,上海的聚会,有孙甘露就必有小宝必有沈宏非必有毛尖。几位个个长着观察的眼握着记录的笔,聚会场面被频繁搬到纸面上,时间长了就像看美剧——连续播了十多季依旧愈演愈烈,还是CSI那种,每集讲个故事迎来几位客串,可核心办案小组不变。这组上海文坛CSI侦察文字、解剖段子、就各路小道消息发表点看法、再互通一下荤素笑话的有无,他们调侃别人,也挤兑彼此。他们的文字转播看多了,观摩一回Live Show的念头按捺不住。

  


  
上海璞丽酒店大堂书吧,小宝和孙甘露前后脚儿到。小宝光头、面目开阔、肤色红润、手很热,能感觉到这是个蛮有威严的人,可他又穿了件卡通图案帽衫,自称扮演“犀利哥”。80年代,小宝与孙甘露、陈村已相识,后来他不走文学路,专心做“季风书园”老板,偶尔写写专栏上上电视。虽然他停止了文学进取心,可在威望的道·琼斯指数上节节攀升——由“小宝”进化为“小宝哥哥”,进而是“宝叔”最终是“宝爷”,宝爷成为沪上首屈一指的人物,人称“人头马宝爷”,可宝爷并不在意这些浮名,他在意的是,终于抵达了与姑娘随便独处的年纪,真是又悲又喜。

  


  
孙甘露依旧气定神闲,他步伐沉稳、神态淡定、衣着妥帖,他的围巾打得既随意又刻意,真好象那身著名的爱马仕从来没有脱下过。孙老师为爱马仕走秀,他的一小步,“是上海文人的一大步,中国文人的一串筋斗”。当然了,俱往矣,孙老师还是孙老师,他本人就是个“实体”,不需要任何外壳,他的肉身代表着中国当代绅士,他一站出来就击破了“中国没有城市小说”的谣言,他身边萦绕着一些香艳段子,可没一个有具体的所指,就像他的小说名字那样《呼吸 Who is she》,他身上打着中产阶级的缎带,好象整个上海文坛的圣诞礼物,可他又是那么不可触及。出于纯粹的仰慕之心,就是跟他拥抱一下,都实在太过分了!

  


  
沈宏非与毛尖稍晚到。沈宏非也进化为“沈爷”,有“谗宗大师”之称,越发具有佛相,讲段子的本领也非凡人可比拟。一般有两种风格:一种不动声色,而段子撩人;另一种段子不行,讲的人格外有表演性。沈爷两者兼得,还没开讲就乐不可支,仔细一听段子也异常优秀。“最近有个段子,哈哈哈哈,以前学英语以为是为了更了解外国,现在才知道是为了更了解中国,哈哈哈哈……”其朗朗笑声,跟香港的倪匡有点儿像。毛尖的长相与语气都类似鸟科动物,小巧、利落、快速、清脆,她祖上在宁波开旅馆,沈宏非说,那旅馆该叫“毛太旅馆”,英文名“Motel”,因此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毛尖既有旅馆业女继承人的大家风范,又有宁波商人的聪敏智慧,她眼见着旅馆业的兴盛感到中华崛起,像帕丽斯·希尔顿一样爱着中国,成长为一名具有浪漫情怀的新左派。都说她的文风“观人论世,比家乡原辈通情达理;撒起野来,更是万夫莫敌”,毛老师人如其文。

  


  
当天同来的还有小白与黄昱宁。小白著有城市传奇小说《局点》、情色文化研究《好色的哈姆雷特》,他为人低调擅长笑而不语。“小白老师,《局点》里的真假支票、兄弟残杀都是真事儿吗?”他笑而不语;“小白老师您闭关写作,进展如何?”他笑而不语;“小白老师,Jack,slow f__k,是您翻译的吗?”他笑而不语。可如果有人问文艺复兴时的车床“性爱机器”,小白就悠悠说起其中原理,宛如情色文化活资料库。黄昱宁时任《外国文艺》副主编、上海译文出版社文学编辑,大多伊恩·麦克尤恩的翻译作品出自她手,黄老师对麦克尤恩现代而优雅的英语赞不绝口,而优雅,也是她的关键词。黄老师丰润温和,兼具上海女性的轻灵与稳重,身上没有一点儿侵略性,任你黄段子,任你脏字儿,她,也笑而不语。上海伟大的情色传统与翻译传统,交到二位手中,可亲、可信、可靠。

  


  
落了座,先要调侃一下彼此。小宝从最近引进的布洛克小说《小城》谈起,这位美国侦探小说家笔下都是“冷硬汉”,Hard boy,并非不要钱不要女色,可上完了床该办案办案,他们不是施瓦辛格式的大块头,但也足够坚硬;并非老油条,也有点老油条的意思。小宝有多少借他人而言己?他父母是北方移民的高干,出身他人望尘莫及;早年间的同学都觉得他该有大出息,跟国家主席那么大;起初他研究毛泽东思想,如今云淡风轻自由主义。老有人问,宝爷您什么时候也写个小说,写个长篇?他不置可否,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无野心,游离于主流之外,保存着个人情趣。宝爷身上别样的气质就是“Hard boy”吗?不尽然。经沈爷点拨,那叫“以不装逼的方式装逼”。

  


  
老派的上海文人有这么个段子——“贾植芳先生在提篮桥监狱遇到邵洵美。邵恳求他将来出来的话,帮他澄清一件事。1933萧伯纳来上海,是他出钱做东的。萧不吃荤,他就在南京路‘功德林’摆了一桌素菜,花了46块银圆。但是后来写萧伯纳来上海,吃饭的有蔡元培、宋庆龄、鲁迅、林语堂……就是没有写他。”(引自严锋微博)小宝感慨:“孙甘露就是当代的邵洵美啊,好多外国姑娘当妾也愿意。”孙甘露立刻接:“那我好好想想请谁吃饭谁没提我……”这时,宝爷言志了:“假使我写小说,那就写个以孙甘露为主角的私小说,孙老师先写一遍,我再从另个角度写一遍。”其他人纷纷表示:我们也要写!于是由宝爷牵头,上海文坛倾情演绎的巨著《甘露传:罗生门》蓄势待发。

  


  
上述几人,几乎都被问到为什么没有文学宏志,好象才华一丁点都不可以浪费。这个问题由毛尖代为总回答:“写专栏我很自信,因为我是短跑选手,写小说那是铁人三项,我不敢尝试。要说野心,我是没有的。我不一定要成为大家,只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吧。”而在专栏里互相调侃,也是常有的事,那些俏皮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都是冒犯,可开玩笑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由于认定了同属一个圈子,那调侃还带有“自嘲”的味道。毛尖是其中翘楚,光“小宝的故事”就写了十几篇,其他几位爷也没拉下,以至于被她糟蹋一下都是荣耀,仿佛给毕加索的双鼻子肖像当了一回模特。孙甘露在毛尖随笔集《乱来》序言里写:“那些最可笑的人物,多半都由她的朋友出演,这可以视为爱电影的衍生物,朋友们藉此获得了比现实生活更加戏剧性的人生,他们甚至希望自己就有过那样电影式的遭遇,以此和这个绚烂的时代保持平衡。”

  


  
这群人凑在一起,呈现出与北京文人迥异的气质。北京文人局有一种苦痛的氛围,好象狼的聚会,彼此是舐血的交情,隐隐还带着竞争,他们撕开伤口互相舔舐,保不齐旁边还有人偷偷撒把盐,他们多才多艺,性感强烈,思想丰富,野心勃勃,可老觉得数十年来怀才不遇,他们代表着凯利班式的北京,粗声粗气呜里哇拉,在餐巾纸上都可以写下对这个时代的愤恨。上海这帮人,好象一群欢乐的刺猬,保持距离又彼此温暖,洋洋自得又互相拆台,他们从没想过抱成一团集体出击,既无深重的野心,也不谈论什么严肃话题,置身事外既是写作方式,也是生活的纹理,要的就是各自精彩。他们狡猾、天真、也有一点儿防备,他们并不了解对方太多的过去,也不特别关心未来,他们共享现在。他们用调侃使表达亲近,也用调侃保护自己。

  


  
场子换到马里昂巴咖啡馆,孙甘露讲起对上海的眷恋。他父母从山东到上海当兵,他生在这里,又经常迁居,就有了过客心态,他又一次引用爱灵顿公爵的名言:“纽约不是我的家,它只不过是我存放信件的地方。”上海也不是孙老师的家,是孙老师存放信件的地方。直到年纪长了,才感觉任何异地都像个酒店,可以住却不能常住,而上海倒更像家了。没等了解这种游离之感是不是上海人对家乡的普遍情怀,孙老师的款款表白又被段子给消解了。“上海的好处是方便,大都市的功能北京也有,可上海像苹果,界面比较友好。”沈爷说。后来孙老师拿起一本“百裸女集”看得入迷,沈爷暂停朗朗笑声与旁桌的女学生搭起了讪,宝爷与毛尖交流着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最新动态,小白和黄昱宁笑而不语。仔细听,一旁传来字正腔圆的朗诵声,那是娄烨的父亲、老话剧演员娄际成。这就是精神地理意义上的上海一隅啊。

  


  
小宝对饭局要求很高,不能吃西餐,不分食,连公筷都反对,“没有桌面上滔滔不绝的荤素笑话,没有碗筷间星星点点的拾人余唾,那就连口水之交都谈不上,这样的饭局既没有意义,更没有意思。”当天的结束饭局,符合宝爷之要求。一桌人围成一圈,唾沫也吃了几轮,气氛稍有沉寂,大家翘首期盼严锋老师的到来。

  


  
严锋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父亲辛丰年,祖父曾任凇沪警备司令,家学丰厚,学养过人,集“电子阅读器发烧友、电脑游戏资深玩家、天文爱好者、音乐评论家、现代野史八卦人”于一身,被誉为“上海的阿老”,“文艺复兴式的人物”。不幸的是,最近严老师被微博给迷住了。

  


  
“这个微博,太可怕!下午研究生面试我还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什么功名利碌,都是浮云,粉丝数量才是普世价值!”严老师决定戒微博,第一个月戒一天,第二个月戒两天,这样算下来,三年戒掉微博。暴然戒除很危险,对身心健康不利,肠胃失调、神经紊乱、甲亢,都会出现。就像黄健翔,绝对精神错乱,88万粉丝有如曹操88万大军,与之共处一室,这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喔呦,我的天呐,被微博搞死了!”

  


  
严锋讲起话来腔调温柔、神情郑重,可又格外具有喜剧效果。严老师的幽默和魅力,就在于他对自己的幽默和魅力浑然不觉。在他为粉丝数量增长缓慢而焦虑的时刻,仍然进行了一次生动的“微博时代下的世博”演讲——“微博时代,没有名人,只有微名人,不是Fame,而是Microfame,诸位名人啊,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也没有世博,不是Expo,而是Microexpo,世博完全可以Virtual化。但是,我们可以这样讲,世博是抗拒这种微小化、去中心化的代表,它让我们回到伟大传统,建立中心,让全世界的人民有面对面的、温情脉脉的、田园牧歌式的交流,而不是只对着电脑,冷冰冰地、没有眼神交流只有语言抚摸地,织围脖。让我们从正面歌颂它,让我们对它致以传统的敬意!”

  


  
当然,在这新旧交汇的激荡时刻,严锋老师也重新认识了孙甘露老师,分三个阶段——起初是翩然的文学偶像,不可触及,这是精神层面的孙老师;后来共事,发现股票房子都拎得清,这是肉身层面的孙老师;而在微博时代,孙老师的微博如此淡然,他对粉丝亦无渴求,这是灵魂层面的孙老师。“孙老师有如微博界的一尊铜像,果然真金不怕火炼,好男不惧微博!”

  


  
伴随着一浪压过一浪的大笑,未完工的摩天大楼的巨大框架渐渐变黑了,在它空荡荡的内部,点点灯火有如香槟的泡沫。我问每个人,假使离开上海久了,最怀念什么,他们都以玩笑作答,没一个说会怀念这帮朋友。也许他们并不擅长直接表达深情厚意,玩笑与调侃就是他们的深情厚意。上海,也是浅的,城府不深、弄堂不深、交情不深、水,更不深。沈爷又讲起一个段子——有年万宝宝抱怨北京水太深,她都嫌深,我等凡人还不早末了顶?上海水浅,可浪头大,就像《上海滩》片首曲唱的那样“浪奔,浪流”。这上海沙龙,就是不断翻滚的浪头一朵。

  


  
(发在5月号>...也许还可以跟冯唐的这篇联合阅读)

  


  
来源 困困搜狐博客:

  
http://catnap.blog.sohu.com/150519758.html

  


  




 回复[1]: 不知道孙甘露,就知道邵洵美~~ 阿蓓 (2010-05-08 18:42:12)  
 
  孙甘露是萨宁?

 回复[2]: 见过一面,可是没看过他的小说 科长 (2010-05-08 21:53:16)  
 
  http://www.hudong.com/wiki/%E5%AD%99%E7%94%98%E9%9C%B2

  
孙甘露 ,上海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锋文学代表作家,现居上海。代表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呼吸》,中短篇小说集《访问梦境》,小说集《忆秦娥——中国当代中篇小说经典文库》,随笔集《在天花板上跳舞》、《比缓慢更缓慢》,图文集《上海的时间玩偶》、《孙甘露文学片段自选》,作品集《请女人猜谜——中国小说五十强(1979—2000)》,纪录片《一个人和一座城市——上海:此地是他乡》,以及电影电视作品等多种。作品有英、法、日、俄、意等国译本,单篇作品被收入海内外多种文学选集。

  
孙甘露-个人简介

  
孙甘露孙甘露,一九五九年七月十日出生于中国上海。祖籍山东荣城,父亲是军人,母亲是教师。1977年进入当地邮政局工作,1986年发表成名作《访问梦境》,随后的《我是少年酒坛子》和《信使之函》则使他成为一个典型的“先锋派”。有人认为,孙甘露使写作变成一次“反小说”的修辞游戏,因而令文学爱好者望而却步。1988年孙甘露发表中篇小说《请女人猜谜》,该作品也被视为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呼吸》(花城出版社,1997年2月初版),中短篇小说集《访问梦境》(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9月初版),随笔集《在天花板上跳舞》(文汇出版社,1997年1月初版)等。作品有英、法、日等多种译文,被收入海内外多种文学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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